苏嬷嬷竟也跟了来?
从进了院子起, 谢思思一眼便注意到廊下的苏嬷嬷。苏嬷嬷是方氏身边最得力的人, 素来是寸步不离地只伺候方氏一人。说是说周家的奴婢, 可苏嬷嬷的脸面有时候比主子还顶用。
谢思思在周家三年, 最清楚不过。
归宁而已, 竟能叫方氏支使了苏嬷嬷亲自跟随, 好大的脸!谢思思心里的那团妒火, 蹭地一下烧得旺盛了起来。才嫁进周家几日就得了方氏如此看重,这郭六还挺会笼络人的啊!谢思思不屑道。
苏嬷嬷偏头看了眼门内,里头没动静, 她于是牵了裙角缓缓下来台阶。
谢思思站在一群人的首位,衣着华贵,从头发丝儿到鞋面无一不精致。俨然出门前, 是悉心梳妆过的模样。此时她一左一右站着两个丫鬟, 俱是僵硬着脸,眼睛闪烁, 不敢与她对视。
苏嬷嬷只虚虚一打量, 眼睛便收了回去。
而后上前屈膝福了一礼, 客气地道了句‘谢四姑娘’。
谢思思一听这称呼眉头就皱起来。
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又好似不高兴。她张开红唇想说些什么, 抬眸一对上苏嬷嬷冷淡的眼睛,到嘴边的那句叱责就怎么也吐不出口。
这是苏嬷嬷, 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只要她心里还存了对周博雅的想头,谢思思便是再怎么愤怒, 也不会轻易给方氏身边人甩脸子。
憋了一口气, 谢思思心下不痛快,神色便越发地倨傲了。
苏嬷嬷权当没看到,转过脸又瞧了眼郭嫣。
这姑娘是随谢家这个一道儿进来的,虽说没见过,不太确定是郭家哪房姑娘。可苏嬷嬷只一瞧她那滴溜溜乱转的眼睛,和自从进了这院子,面上眼里藏也藏不住的幸灾乐祸,就大致猜到了来处。
约莫是郭家那名声不太好的继室教养出来的,举止当真轻浮。
这姑娘特意把谢家这位引来,不知对安得什么心。心里反感郭嫣的行为,苏嬷嬷当着郭嫣的面上,依旧客客气气地屈膝行礼。
郭嫣不咸不淡地抬抬手,眼珠子就要往窗那边飘。
飘窗那边,隐约有个俊逸的影儿。
周博雅正与郭满坐在一处说话。他虽有些嫌小媳妇儿聒噪,但平心而论,聒噪也聒噪的可爱。此时他一双淡漠的眼睛微微弯着,眼底一片澄澈,眉目之中依稀可见温柔。这幅画面,比外头盛开的茶花还要叫人赏心悦目。
双喜从旁偷看了许久,实在舍不得出声儿打扰。
在双喜心里,自然是什么都比不上自家姑娘的事儿重要。她们姑娘满打满算才嫁进周家三日半,正是要好好儿与姑爷熟络感情的时候。姑爷前头娶的那位突然找上门,苏嬷嬷还叫她来请示姑爷,她私心里是不情愿的。
为了个不请自来的人扰了姑娘的好事儿,不值得啊!
这般想,双喜便撑着头皮,把外头等回话的事儿给抛去脑后。
谢思思等了一会儿,心下已然不耐烦。
不就传个话,怎地这般磨蹭?这都大半天了,一点动静没有!等不及,谢思思突然朗声开口:“苏嬷嬷,今儿母亲身边可是不忙?你怎会不在周家伺候,跑这儿来了?”她是想装得无意,但话一出口,声儿就收不住。
话里话外的酸意仿佛能见风飞舞,藏也藏不住。
锦瑟琴音两个顿时如招雷劈,面面相窥之后,齐齐窘迫地垂下头。
两人眼睛盯着地上,恨不得那儿能有个缝儿,好叫她们钻进去。一面震惊一面忍不住惊道:她家姑娘莫不是把脑子给哭坏了?居然真说出这样的话来。闹到姑爷新妻的家里,这不是送上门去给人笑话!
两人窘得要命,可主子要找人撒气,她们拉不住。
好在苏嬷嬷不是当面给人难堪的做派,面上挂着客气的笑。
疏离又不乏表明立场地道:“今儿我家少奶奶归宁,夫人怕少奶奶身旁伺候的人手不够,吩咐老婆子跟过来,搭把手罢了。”
谢思思话一出口自己也意识到不对,可听到苏嬷嬷这般回话,她那股懊恼还没生出来,嫉恨就一股脑儿地全涌上来。
她嫁进周家三年,方氏可是从来都对她不冷不热的。不管是归宁还是娘家有事儿,方氏从没这般经心地对过她!谢思思嘴角的僵笑都要绷不住,恨不得冲进屋里去质问郭六,她凭什么!
凭什么苏嬷嬷是不清楚的,院子里这般大的动静,屋里头还没个反应。苏嬷嬷也明白了自家公子的意思,他们家公子如今是不愿见谢家这位。
苏嬷嬷正要客气地赶人,郭嫣眼看着好戏没上演,竟自顾自地招呼谢思思进屋去坐。
苏嬷嬷的脸顿时就拉下来。
“亲家姑娘!”苏嬷嬷不清楚郭嫣郭家排行第几,黑着脸笼统地称呼她道,“我家公子少奶奶奶正在屋里午休,两人新婚燕尔的,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这般贸然闯进去,怕是不妥吧!”
苏嬷嬷面相严厉,沉下脸来,十分吓人。
郭嫣被她呵得一愣,顿了顿,面上瞬间涨得通红。
说来郭嫣因着出身所限,自来没去勋贵之家做过客。更没见过像苏嬷嬷这般气派的下人,冷不丁被苏嬷嬷那双看透人心的眼一扫,她跟什么龌龊心思都被看透了似的,浑身不自在。
但转瞬意识到自己居然被个奴婢给恫吓了,又有些恼羞成怒。不过是个伺候人的奴婢罢了,她瞎怕个什么劲儿?
于是挺了挺胸,装腔作势地呵斥苏嬷嬷。
苏嬷嬷一看她这般反应,对郭嫣的感官顿时就差到不能再差。上下那么一打量郭嫣,立即就给她打上了个‘心术不正’的记号。今儿走了这一趟她算是见识了,苏嬷嬷绷着脸,心中越发坚定了回去定然好好提醒方氏一番的心。
郭家这个姑娘,往后绝不能轻易往周家领!
吵吵闹闹的,郭满又不是死人,当然全听见了。她悄摸地拿眼睛觊着周大美人,心里猜他会怎么应对。
周博雅渐渐敛了嘴角的笑,神色淡淡,瞧不出喜怒。
郭满抽了抽鼻子,搞事的心蠢蠢欲动。不过鉴于外头那位不是目前的她能挑衅得起的,郭满觉得自己还是安分些好。
周博雅捏着她的肉爪爪,突然启唇问了一句:“满满往日可是受了不少委屈?”
“啊?”这话问得突然,郭满没跟上,“委屈?”
“嗯,”周博雅猝不及防被她这反应给逗了一下,脸色顿时缓和了些,“外头那位姑娘,可是岳母所出的姊妹?”
闭口不提谢家那位的事儿,周博雅只问郭嫣。
郭满不知他是何意,但还是配合地点头,“若抢东西算的话,她欺负妾身都十多年了!”
这事儿不用说,周博雅心里很清楚。小媳妇儿的亲娘出身江南巨贾之家,家财万贯。当初嫁入京城时,可谓十里红妆。如今亲岳母人故去,这院落里只剩下不入眼的破烂,可见小媳妇儿这十多年来过得艰难。
原本周博雅是不想管,但自打莫名生出了点老父亲的心,他就颇有些见不得小媳妇委屈。
“来人!”周博雅慢条斯理地站起身,弹了弹衣袖,准备往外走。
郭满见他一动,眼睛跟着他转。
周大公子为人处世上确实是个偏偏君子,也素来宽宥待人,但这却不代表他是个没脾气的。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从骨子里都是高人一等的。周大公子有礼的秉性并非不计较,而是吝啬于施舍无关紧要之人不必要的心力。
话音一落,立即有人出现在外间。
“备马车,”嗓音不高不低,叫外头的人都听见,“本公子与你们奶奶正歇着呢,外头吵吵闹闹的,当真十分恼人。”
周博雅的嗓音清凉,语调也不疾不徐,天生一股说不出的清贵气。
郭嫣一听,心里就荡开了。
然而才为这悦耳的声音惊喜,等细细品味了周博雅话的意思,觉得似乎不大对。
周博雅的话其实更像一个巴掌,狠狠扇在了以为出了声儿便能轻易将周博雅引出来的谢思思脸上:“既然郭家不欢迎本公子,此时回去也罢。”
谢思思霎时间心潮剧烈翻涌了起来,鼻头涌上一股子酸涩,差点没叫她泪如雨下。她指着门里,狠狠威胁道:“周博雅,今日你不出来见我,别指望我会轻易原谅你!”
周博雅没应声儿,郭嫣却狐疑起来。
周公子刚才那话是何意?怎地突然就要走?她偏头看了眼整个人都僵硬了的谢思思,然后心下品啧了下,猝不及防与谢思思身边脸色突变的两丫鬟对上眼后。后知后觉地明白,周公子这是恼了她引着谢思思来,觉得她恼人。
意识到这点,郭嫣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苏嬷嬷这会儿也被两人惹恼了。心里鄙夷,她面上不卑不亢道:“亲家姑娘怕是也听到了。公子现下已然十分不悦,奴婢便不奉陪了。”
冷淡淡行了一礼,苏嬷嬷转身便拉下脸来。
周公子说走没真打算走,虽说郭家于小媳妇儿并非真心,但也是娘家。若他今日没顾忌郭家的面子,小媳妇儿也会颜面无光。这般把话传出去,只是叫郭家那些人明白一件事,小媳妇儿如今是有人撑腰的。
果不其然,这边周博雅的话刚放出去,郭家老太太那头就得了信儿。
好难得才攀上周家这么个高枝儿,才来府上第一回便被得罪了往后再不愿来,那可如何是好?郭老太太气得差点没把手里的拐杖给砸个两段。
金氏教出来的好女儿!
顾不上谢思思的身份,郭家人半强硬地将谢思思请出了郭家大门。而后转头开始收拾家里的搅家精。
郭老太爷最是厌烦家中几个不安分的姑娘,气得顾不上公媳之别,抓着拐杖跑去了金氏的院子。不等话说开,他抡起一杯子砸匆匆起身迎上来的金氏脑门上。
金氏云里雾里的,迎头便是被他一顿骂。
郭老太爷最是嘴上狠毒,直骂得金氏羞愤欲死。说什么金氏上不得台面,教出来的子嗣也蠢。三丫头今日联合外人给自家人难看,这是何等何等的没脑子!难不成把郭满的里子面子全扒下来她能得了好?还不是连累一家子给外人看笑话!
金氏呐呐不言,不敢顶一句嘴。
这头郭老太爷出了气,那头郭老太太还要亲自安抚周博雅。
郭老太太气得胸口一起一伏,指着自己不着调的儿子勒令:“佑哥儿不能叫她再养了,省得养出什么歪脖子树来!前头两个根子已经歪了我管不了,这金氏你明儿就给我送去家庙,关三个月!没三个月绝不放出来!”
郭昌明这会儿也弄清楚事情始末。知道郭嫣心下不忿,竟亲自带了谢思思去郭满的院子找周博雅,气得眼前发黑。
他母亲说得没错,三丫头就是个蠢货!
于是不用多费口舌,他将金氏连带着郭嫣一起,都罚去家庙反省。
金氏还记挂着五月的皇家选秀,她花了大价钱打听到陛下有意替太子选侧妃。正做着借周家的东风,一举将郭嫣送上高位的美梦。嫣姐儿怎么能沾上这污点?小小年纪被送去家庙,她嫣姐儿的前途岂不是毁了!
梨花带雨地求郭昌明体谅,往日她这模样最奏效,今日哭得快断气也不顶用。
郭昌明就一点,害他在女婿跟前丢了丑,绝不能原谅!
鸡飞狗跳的闹了一场,郭满简直目瞪口呆:“夫君不就说了一句,他们这般是不是也太夸张了?”
周博雅将一切纳入眼底,垂眸轻笑:“狐假虎威知道什么意思么?”
郭满点头。
“往后他们再敢欺负你,你就当那只狐狸。”周博雅指了指自己,眉眼如画,“为夫我,便是那只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