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无话。
等闻听非和刘胖一行赶到医院的时候, 就看到, 病房里的小陈头顶缠着好几圈纱布, 手背上还在打着吊瓶, 偏偏又因为骨折不能随便动, 正紧闭着眼睛平躺在床上, 却因为麻醉药失效而疼得龇牙咧嘴。
之前就赶到事故现场的那两个同事正在旁边陪着, 看到闻听非、刘胖以及禁毒总队的袁队、郝桥几人,眼中很快闪过一丝了然之意。
“你们来了。”那个同事把床位边上的几把椅子拉过来招呼着闻听非他们坐下,随口问了一句道:“我刚刚看群里发消息说, 局座主持召开了一个紧急会议,这件事怎么说?”
“彻查。”刘胖就回答了这么一句话。
那个同事点了点头,“行, 那我就放心了。”
虽然身上疼得不行, 不过,确实没睡着的小陈也顿时闻声睁开眼睛, “刘胖, 小闻, 还有袁队也过来了……”
“你别动!”刘胖连忙阻止道, “老老实实的躺着, 你能说话就行了!”
医院的病人大多比较虚弱,房间里的暖气开得也足, 闻听非一行人才进来一小会儿,便觉得温暖的热气笼罩在身边, 很快便将寒冷的衣服烘暖。
袁队看着小陈苍白中还带着些冷汗的脸, 心下微沉,也放缓了语气,然后才开口问道:“你们在搜查沈明远的住处时,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袁队的目的明确,显然就是想确定一下,小陈他们招致追杀的原因,是否是找到了毒品的痕迹。
相较之下,刑侦总队这边的问话就完全是另一个路数了。
在小陈苦笑着连连摇头之后,并且声音有些沙哑的表示,“不,我们什么都不曾找到,回去的路上,我们还在犯嘀咕呢,沈明远的住处里,毒害李婄雅的高毒性物质藏得那么简单,但是,在他的住处里,却几乎找不到别的危险物品,这显然不太符合逻辑。”
并且,也正是因为小陈他们什么都不曾发现,所以,在回去市局的路上,他们根本没有预料到,竟然会有人明目张胆的在市区满是监控的环岛中路附近试图制造车祸……
这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得一怔。
“没有证据?”郝桥有些难以置信道。
“是的,”小陈轻声说道,他想要点点头,不过,脖子部位还有点僵硬,只能停下了这个动作。
刘胖紧随其后道:“也就是说,小陈,你被撞毁的那辆车里,其实什么都没有?”
小陈一愣,“什么?我的车被撞毁了?”
闻听非连忙安抚道:“有人报过警了,别担心,交警那边会联系保险公司走程序的。”
车毁后还差点人亡的小陈张了张嘴,想到自己的座驾就这么毁了,哪怕才几万块,并且还有保险呢,一时间依然还是心酸极了。
“我们两个什么新证据都没有发现,沈明远如果不是早有准备,那就是藏得太严实了……”
闻听非听了,和刘胖对视了一眼,同时想到了一种可能。
——或许,小陈他们已经接触到了那个格外敏感的证据,只不过,他们自己都不曾发现那是什么,反而是沈明远背后的人马,意识到了这件事之后,认为,哪怕是当街制造车祸,也要杜绝那个证据落入市局手中的可能性。
可以说,就凭借着对方如此丧心病狂的追杀痕迹科技术侦查人员的行为,也可以判定,沈明远的住处,一定存在着什么非常重要的线索。
袁队正听得微微皱眉的时候,闻听非适时的开口问道:“你们和小宋分开之后,是一直留在沈明远的住处吗?”
“是的。”小陈应了一声,继续道:“沈明远的住处、还有那套房子对应的地下室,都检查过了,没有任何明确的发现。”
闻听非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然后道:“后来呢?一直等到你们离开沈明远的住处,打算回市局之前,都没发生什么吗?”
小陈也微微锁着眉,努力回忆着当时的种种细节,却依然没有想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能是苦笑着回答道:“没有,什么都没有发生。就连那辆车跟上来的时候,我们一开始都没有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只当是顺路而已。”
闻听非迅速意识到一点,“那辆车跟了你们一段路?”
“对。”小陈毫不犹豫的说道:“所以后来他突然加速撞上来的时候,我们这边根本反应不过来。”
一时间,闻听非和脑海中又闪过了一个新的疑点。
——那辆车跟了小陈他们许久,究竟是从一开始就起了制造车祸杀人灭口的心思,还是说,前面跟着的那段时间里,对方也不确定要不要就这么直接撞上去,还在等一个确切的命令安排?
可以说,明目张胆的追杀侦破案件过程中的技术侦查人员,就意味着,这件事在市局方面,必然会升级,而且,这种恶性事件,市局不可能不作出回应的,甚至于,连山海市政府都会被惊动到……
除非是有特殊诉求的犯罪凶手,或者是单纯的变态罪犯,否则的话,犯罪团伙一般都会尽量低调行事,而非这样挑衅警察。
到底是什么样的线索,能够重要到,让犯罪集团的人宁可制造车祸袭击警察,也要将小陈他们两个灭口?
与此同时,刘胖也走上前去,看着小陈脑袋上的纱布,同情的伸手,想要拍拍他,却愣是没有一个能够下手的地方。
小陈疼得脸上的表情都怪里怪气的,呲着牙瞅着他,直言道:“刘胖你别碰我啊!我现在是玻璃做的,一碰就碎。”
刘胖:“……行行行,就让医生碰你就行了!”
小陈又道:“哎?那倒也不至于……回头有空你还是可以多看看我来的,别乱动手就行。”
刘胖瞅着他,小陈也努力的抬起头看了刘胖一眼。
短暂的对视之后,刘胖目光微动,口中却是带着些调侃和揶揄的说道:“啧……”
·
从病房里出来的时候,闻听非轻轻的舒了口气。
探望过小陈之后,之前的疑惑非但没有解除,闻听非的心中反而更是疑窦丛生。
袁队和郝桥也是一头雾水,和闻听非、刘胖他们对视了一眼,主动开口提出道:“沈明远的住处,或许还需要再次搜查。”
刘胖点了点头,还给他们提供了另外的一种思路,“还有沈明远的人际关系,这里面绝对有问题,从头查吧!他又不是活在真空里,人际交往中不可能一点纰漏都没有。”
站在医院的楼道里,正要乘坐电梯下楼的时候,在朝着电梯间的方向,闻听非他们却正好又和一个还穿着警服的民警走了个碰头。
袁队和郝桥他们都没开口,闻听非和刘胖这边,却是一下子就认出来了,这个民警就是周五那天晚上,遇到人贩子的时候,匆匆赶过去的辖区警察。
刘胖和人打了个招呼,顿时反应过来,惊道:“那两个人贩子还没出院呢?”
“没有,”民警无奈的摇摇头,“那两个人,要是能出院了,就直接关在看守所里面了。”
想到那两个人贩子还是瘾君子,刘胖也不由得一哂,跟着道:“还得准备两个单间。”有毒瘾的人情况毕竟特殊一点。
那个民警也跟着无奈的苦笑了一下,“是啊……”
不过,也是这个碰巧遇到的时机,让刘胖顿时回忆起来,当初高盛家里的团团说的话,一瞬间,刘胖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
刘胖刚要开口,旁边有值班的医生匆匆忙忙的从电梯里跑出来,听到旁边护士的呼喊声,似乎是这一层楼某个病房按了铃,需要急救。
闻听非正好被那个焦急的医生擦边撞到了一下,对方匆匆忙忙的扔下一句“对不起”,便已经踩着平跟鞋跑远了。
闻听非口中一句“没事”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而且,闻听非一个不小心也被撞得身形趔趄了一下,正好朝着刘胖手边倒了下去。
刘胖下意识的伸手去抚他,眼睛里却飞快的闪过了一丝愕然的神色。
做警察且体能合格的、尤其是比较能打的人里,基本上就没有下盘不稳、被人一撞就摔的。
闻听非虽然看着纤细,但是,刘胖这段时间出外勤一直带着她,自然清楚,闻听非的身体不管是短时间的爆发力还是单纯的持久性上的体能,可能都远在他自己之上,属于严重“表里不一”的那种。
反倒是刚刚那个冲过去的那个医生,体型是真的瘦弱,就从电梯门里面跑出来的这几步远,刘胖心里甚至忍不住的觉得,那个医生撞在闻听非的身上之后,医生自己被撞开得可能性绝对更大……
闻听非被刘胖拉了一把,重新站稳之后,总算是稍稍松了口气,然后道:“没事了,谢谢刘哥。”
“你和我还客气什么。”刘胖随口说道。
不过,因为闻听非的一个打岔,刘胖之前想要说的话,愣是就这么被岔过去了。
旋即,闻听非又继续道:“刘哥咱们现在回去吗?”
不等刘胖回答,闻听非又关切的问了袁队和郝桥一句。
听到对方说,要回去市局继续加班的答复之后,闻听非轻轻的“哎呀”了一声,主动表示道:“我和刘哥等下都要回家了,待会儿就不同路了,晚上开车小心,注意安全。”
袁队微微颔首,“你们也是。”
以闻听非平时的性格,她绝对不会这么给别人拿主意,更别说,这个别人还是之前才表示过,可能还要继续加班的刘胖。
闻听非这话一出,刘胖自然是第一时间便意识到不对劲来。
只不过,他却没有流露丝毫,和闻听非一起,一路同袁队他们下了楼,去了医院外面的停车场,还主动目送着袁队和郝桥开车离开之后,才回到了闻听非的车上。
刘胖主动道:“小闻?”
闻听非口中说着:“刘哥我等下先送你回家,然后再自己开车回去,反正顺路。”
手上却是截然不同的动作,毫不犹豫的把车钥匙捅了进去,然后打开了车子里面的灯,又动作麻利的从杂物箱里翻出来一个反窃听干扰设备,打开了之后,才开始在车厢里检查翻找。
刘胖顿时惊愕的睁大了眼睛,一边凭借自己丰富的侦察经验进行反侦察活动,一边冲着闻听非做了个口型道:“你车里进来过人?”
虽然不确定自己的车里究竟有没有被人放下窃听器之类的东西,不过,这会儿开了反窃听的干扰之后,闻听非倒是冲着刘胖扁了扁嘴,直接开口小声道:“我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烟味。”
医院内的大部分区域都是禁烟的,尤其晚上访客比较少,闻听非他们探望小陈的这一路上,也确实没有遇到任何人吸烟。
至于刘胖,之前倒的确是个老烟枪了,奈何他这人责任心重,以前自己在办公室里,周围还都是市局的大老爷们,自然不在乎弄的烟雾缭绕的,但是周队把闻听非这么个新人交给他去带了,为了不让同事吸二手烟,刘胖这几个月几乎都没怎么当面碰过烟,顶多是精力撑不住的时候,直接嚼两下烟草算是提神了……
闻听非和刘胖将车里翻了个底朝天之后,终于在后车座的缝隙里翻出来了一个极为小巧的电子装置。
刘胖拿在手里检查了一下,笃定道:“不是窃听器,也没有针孔摄像头。”
闻听非小声说道:“放在车座里面了,就算是摄像头,也只能拍到一片黑……”
刘胖:“……这倒是。”
“我猜,应该是一个定位器了。”闻听非瞅这个极为小巧的电子装置一眼。
刘胖顿时敏感道:“定位?他们定位你的车干什么——”
话音未落,刘胖的脸色便登时变了。
闻听非一脸无辜的瞅着刘胖,摊了摊手。
关于定位器的作用,其实什么都不用说,毕竟,医院楼的病房里,小陈这么个被撞的前车之鉴还在呢!
想了想,刘胖又把这个定位器放在了之前的位置上,招呼着闻听非从车里出来,在停车场附近寻了个空旷又四下无人的位置,心生恍然的压低声音道:“各个在电梯那里,你是借着那个医生撞你的机会,故意撞我,不让我说话的?”
闻听非眨了眨眼睛,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微微笑了一下,转而同样小声和刘胖嘀咕道:“刚刚遇到那个抓捕人贩子的民警之后,我才突然想到的。”
毫无疑问,闻听非联想到了两件事之间的联系之后,看到刘胖同时若有所思的模样,自然不难猜出,刘胖想到的其实也是相同的事情。
团团作为高盛家里的小孩子,按理来说,身边真的不太可能没有保姆之类的看护人员。
团团会落在人贩子的手里这件事,和沈明远及其背后的人有没有关系,闻听非不清楚,但是,当初,她和刘胖可是亲耳听到,团团说的,这两个人贩子身上的味道,和沈明远身上的一模一样。
当时,因为叫来了警犬队的缉毒犬,再加上痕迹科那边小宋紧急做了毒检并对衣服进行了检测,在场的所有人都被沈明远身上竟然有少量毒品残留这件事给惊到了,自然也就下意识的认为,团团所说的,难闻的苦味,其实就是毒品的味道。
但是,说实话,即使近年来,随着禁毒部门对吸毒贩毒行为进行了数次专项打击,但是,国内吸毒人员总量仍在缓慢增长,忽略地域间的不同差异,平均每一万人中,都有十七八个是吸毒人员。
这样一个绝对称不上低的数字,也就意味着,吸毒人员并不罕见,或者说,每个普通人的日常生活中,在你不知道的角落,都可能存在着不止一个吸毒人员……
换言之,如果正视了团团远远超出常人的嗅觉,并且,认可了仅仅只是接触过,团团就能清晰的辨别出,每个人身上的气味差异这件事的客观存在,那就意味着,团团从小到大接触到的人中,仅仅只有那两个人贩子和沈明远身上毒品的气息相同,这件事有蹊跷之处。
再结合一下吸毒人员在人群中的比率,就能瞬间得出,团团所说的“只有他们三个人有一模一样的难闻气味”这种概率是很低的。
闻听非本人的感官都要比常人更加敏锐一点,所以,对于团团具有远超出普通人标准、甚至可能比那只拉布拉多缉毒犬还敏锐的嗅觉这件事,接受得十分快。并且,站在团团的判断是正确的这个立场,并根据这个思路继续推导的话,自然可以进一步的得出,团团所说的,那两个瘾君子人贩子吸食毒品留下的味道,和沈明远身上残留的味道相同,不仅仅只是因为他们都是毒品,更重要的是,他们身上的毒品,其实是同类、甚至完全相同的一批。
毕竟,毒品流通的过程错综复杂,再有各个层级的贩毒人员都有可能做手脚,毒品中的杂质含量其实相当高,在这种情况下,如果突然查到两个人身上的毒品成分和杂质完全一致,那么,是完全可以认定,这些毒品有着相同的来源。
刘胖长舒了一口气,伸手一指医院大楼的方向,“我们去见见那两个人贩子!”
闻听非自然是点了点头,小声说道:“他们两个吸食的毒品的来源,应该也是一条重要线索。”
尤其是,如果这个毒品来源,也不在市局禁毒总队之前的掌握之中的话……
折返回医院的路上,刘胖多少还有些感慨。
毕竟是刑警,对于他们而言,人贩子不算少见,瘾君子就更是层出不穷了。
以至于,意识到那两个人贩子竟然吸毒之后,不管是刘胖还是闻听非,其实都远没有突然发现沈明远竟然也涉毒来得震惊。
“刚刚忘了问一句,那两个人被安排在哪个病房了。”刘胖一边走着,一边和闻听非随口说道。
“都是严重骨折的,很可能和小陈在同一层楼的病房吧,刚刚遇到那个警察,也是同一台电梯的位置……”闻听非也小声回答道:“而且,随便问个对应楼层的值班护士,我觉得,他们可能都知道。”
——毕竟,就算是每天各种病人层出不穷的医院里,医生护士们可能看相同的症状都麻木了,但是,对于拐卖妇女儿童然后被人打骨折、进监狱之前先进医院手术室、而且还有警察亲自“陪床”看守的人贩子,总还是比较稀少和罕见的,完全可以拿出去当八卦说了。
闻听非和刘胖几乎是原路返回的乘电梯上了楼,只不过这一次,没有再去打扰小陈,直接就在楼层的护士服务台那里咨询了一下,甚至都没用出示警察证,便有值班护士告诉他们病房号了。
对于去而复返的闻听非和刘胖两人,那个一直守在这里的民警也有些惊讶。
闻听非主动上前,没有提及沈明远的事情,而是把后来又带着团团过来市局报案的高盛抬了出来,随便找了个由头,说是小孩子的家长太难缠,所以顺便过来帮忙询问两句情况。
那个民警一脸毫不意外的表情,相当配合的直接就让闻听非和刘胖他们进去了。
毕竟,人贩子这种存在,有的时候,在父母家长的眼中,甚至比杀人犯还要招人恨。
出乎意料的,这两个人贩子身上的伤,竟然远比闻听非和刘胖他们之前想象的还要严重。骨裂、大骨骨折,还有粉碎性骨折之间,的确也是存在相当大的差距的,尤其这两个人贩子碎的还都是重要部位……
这两个人贩子之前就被团团给吓破了胆,相比之下,把他们送到医院里的警察反而成了能救命的存在。都落到这般田地了,对于闻听非和刘胖的询问,两个已经完全认罪的人贩子自然也就没有任何隐瞒的意思,直接将自己购买毒品的渠道和盘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