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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永定三十二年,阔别皇城三年的江央公主,终于从皇觉寺回来了。
  湛蓝如琉璃瓦的天空,飘过大片大片缥缈层叠的白云,在皇城上落下大块大块的阴影,疏朗的清风穿过宫檐铃铛,发出阵阵清脆的回响。
  江央公主仪驾方至,侍从举目见奉旨迎驾者,是一位约莫双十的年轻内侍,身着宫中制式的衣袍。
  正在头前巍峨宫门处等候。
  陆危提步迎上前来,护送的侍卫纷纷退开,垂首让出路来,步至驾前顿足,还未等他开口,里面就传出一道清淡的询问声:“来者何人?”
  “卑臣陆危拜见江央公主,特奉王旨代五皇子恭迎接公主殿下。”陆危眼见着车帘被掀开。
  在薄且淡冷的天光下,仪驾里露出一张昳丽又清透的面容,面皮瓷白的少女仿若春夜里花灯下,枝头一簇莹白无暇的梨花,又若分花拂柳出现的神女,不意映入了他的眼底。
  江央公主姿态从容,泯然颔首道:“辛苦了。”
  面前的年轻内侍身形清瘦颀长,生得一张冷白面皮,清隽干净的上面貌一双杏眼,墨绿底的绣松花纹交领束袖袍。
  “卑臣不敢当。”陆危含笑道,垂着头卑躬屈膝,做出来却又不难看,似是很令人信服的神情。
  “公主的侍女尚未至,由卑臣暂时侍奉殿下,殿下请随卑臣前来。”说着,陆危躬下腰背,低垂着头,在她面前谦卑地抬起了手臂,等待着面前公主殿下的屈就。
  “嗯。”江央公主微微颔首,抬起纤长微凉的玉指,搭在陆危的手背上,扶着他的手臂,抬足从车上走了下来,步履轻缓,不徐不疾。
  少女下颌弧线干净,行止间克制端谨,肩颈如鹤,在极致脆弱的美感里,依旧保持着应有的骄傲。
  陆危低垂眼帘,暗暗地揣测着,眼中倒映出墨绿的衣袖,衬着少女玉白纤细的手指,白皙如玉琢,如削长的春白葱管。
  殿下……他唇角略微的噙动,抑制不住的喜悦,真是情愿这条路长长的,永远不要有尽头就好了。
  江央公主一无所觉,只是在抬首看了一眼依旧辉煌的殿宇之后,迅速垂下了眼眸,心思沉郁。
  “看你的样子,似乎识得本宫?”江央公主已经有四年之久,没有回宫了,这太监的目光熟稔,分明是见过她的样子。
  陆危微微一笑,垂首道:“卑臣自然认识公主,也曾经见过公主,只是殿下忘记了。”
  “是吗?”江央公主异常的寡言少语,这两个字听不出是质疑陆危,还是在问自己。
  或者是,她不愿意回忆起,曾经在这座皇城里的回忆。
  “陆危,哪两个字?”江央公主抬起头,端着居高临下的姿态,目光柔软且疏离。
  打量着眼前人倒是格外体面又齐整,略显阴柔的杏子眼的眼睫下垂,束手而立,眉眼俱敛,看着似是位和善的,脸上挂着同样令人松懈的笑容。
  只江央公主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人身上的阴冷气息。
  而且这名字……不是很像内侍的名字。
  陆危略微柔和了神情,朝她示好的笑了笑,低垂眼帘,不敢抬目,说:“回殿下,卑臣乃是耳刀陆,危楼危。”
  他目之所及,是自己一道浅浅的影子,投落在江央公主的裙裾一角。
  “阿姐,”从石阶上传来清脆的少年音,伴随着脚步声的响起,五皇子宜章已经阔步迎了上来:“我来得迟了,你可算是回来了。”
  江央公主眼中这才泛起了鲜活气,略显惊喜地唤道:“宜弟。”
  宜章见到江央公主眼眶微红,喜不自禁地露出灿烂的笑容,亲热的唤她:“阿姐,我终究盼来了这一天,这三年太长太久了。”
  姐弟两人久别重逢,许多话不知从何说起。
  “我正在同六弟学骑射,故而来得晚了,只好与父皇说,先差遣陆危来替我迎接阿姐了。”宜章说着抬手锤了捶额头,为自己来晚了而懊恼。
  皇觉寺清苦又寂寞,皇姐好不容易回来了,本来他是想要一早亲自在此等候的,可偏偏下课又晚了。
  江央公主一早就发现了,宜章白皙的额头上满是汗,只穿了练功的束袖简衣,被汗水洇湿了后背。
  “他是你派来的宫人?”江央公主拿出简单的鹅黄锦帕,抬手为他擦了擦满脸的汗,疑惑道。
  “阿姐,难道你已经忘啦?”宜章羞赧地将锦帕接了过来,笑着擦了擦脸,满不在乎外在的样子。
  已经有了些少年气概。
  “怎么,我该记得?”江央公主撩起眼帘,若有若无地扫过陆危一眼,带着一点漫不经心。
  阿姐竟然一点都不记得了,宜章一片体贴全然落了空,泄气地鼓了鼓腮:“我还想着阿姐应是认识陆危,特意使了他来接阿姐呢。”
  “你看,又露出孩子相来了。”相比之下,江央公主的态度就缓和多了,笑容淡薄,不知道是迟钝还是平缓。
  江央公主对宫里的人和事,已经忘记了不少,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她离开宫里时,又是格外匆忙,很多事物都已经记不清了:“什么?”
  “对,毕竟三四年了,”五殿下转过头来,朝身侧内侍招了招手:“陆危,你来和阿姐说。”
  陆危从善如流地垂首上前,恭训道:“公主忘了,多年前,陆危之名,乃公主所赐,奴婢本是侍弄花树的,得公主提拔,后又赐名。”
  末了,又说了一句:“卑臣还要多谢公主的提携之恩。”
  江央公主才从久远的记忆里,寻觅起这一段旧事,原来,这座冰冷辉煌的宫殿里,还有这样知恩的人吗?
  她想着就略作笑意,说:“本宫只是说了一句可怜,谈不上恩德,还是宜弟有心记挂罢了。”
  “公主说的是,两位殿下对奴婢皆有大恩。”陆危谦卑顺从地垂下头,心中并不应。
  若是没有江央公主的一句可怜,五殿下又怎肯平白抬举谁呢。
  宜章像是一条小狗,若是有尾巴的话,这时候定是欢喜不停的摇尾巴,望着她满眼都是殷勤的讨好和笑:“阿姐,要委屈你了,这些新来的宫人奸厚不明,不过,陆危是我们可信的,他跟了我也两年了。”
  宜章在宫里的情形,也略显艰难,还是他向皇帝提出,江央皇姐久未回宫,去岁就过了寻常人家的及笄之龄。
  “倒也不必紧张我,不过离开了三年而已,也不至于如何。”江央公主知道,宜章独自一人留在宫中的不易。
  先是突然失去了母后,后脚她也不得不离开宫中,独留宜章一个不满八岁的小孩子,满腹恐惧地留在这里面对那个狠绝的男人。
  “宜弟,你长大了。”江央公主只是怜爱地看着少年清瘦的脸,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抬手抚了抚他鬓角落下的一缕乌发。
  宜章眸光微动,朝皇姐的手心偏了偏头,弯眉笑了起来,因为这小小的举动,姐弟二人才显得亲昵起来。
  “阿姐也长高了,从同前很不一样了,嗯,自然是更美丽了。”宜章与江央公主并肩而行。
  半大少年瘦瘦高高的,形容清俊,姿态挺拔,身量已经同他的阿姐差不多高了,似乎男孩子总是长得会更早更快一点,心性却还是很依赖江央公主。
  他边走边低声诉说:“我倒是不想长大的,只阿姐不在身边,我只好自己照顾自己了,念及阿姐在外担心,我心里总是难安,又怕自己辜负了阿姐的一腔苦心。”
  少年的语气很委屈,但又小心翼翼的,努力想要哄江央公主高兴。
  江央公主揉了揉他的头顶,絮语温和道:“宜章写的信阿姐都看了,纵然你不能做到最好,也不算是辜负了阿姐的。”
  此时的江央公主宛若一株幽兰,并不张扬,散发着淡淡的幽香,柔美软糯,清风和软。
  不多时,一行人已经到了蕴章殿前,姐弟二人的神情肉眼可见地焦灼起来。
  侯在蕴章殿外的宫人上前道:“陛下吩咐,只见江央公主一人,请五殿下先回麟趾宫去。”
  这下,五皇子更是扯住了江央公主的衣袖,小声退缩道:“阿姐,不然就说你车马劳累,还是不去见了吧。”
  “没有这道理的,终归要见面的,”她安抚地握了握弟弟的手腕,朝他徐徐一笑:“我要去拜见父皇了。”
  “阿姐,你要快一点来找我啊。”宜章不甘地睁大了眼睛,又不得不遵从皇帝的吩咐。
  江央公主故作轻松地点头,摆手道:“好,姐姐知道了。”
  陆危看着江央公主转身向宫室走去,而驻足的五殿下则面有郁色,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望着前方这座巍峨壮丽的宫殿,面皮绷的紧紧的,前所未有的森冷。
  陆危注意到了五殿下的变化,心中甚为奇怪,不过是女儿来拜见陛下,纵然这些年,江央公主被冷落了一二。
  然则父女见面,姐弟重逢,总归是好事,何至于令五殿下这般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