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 但这衣裳确实是量身替她准备的。
萧锦琛看她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就道:“这身衣裳是按照朕的常服做所,规制略降一等, 料子也更寻常一些,都是宫外常见的款式, 即便是穿出宫去也不会让人觉得特殊,你不用太过担忧。”
舒清妩:还要出宫?
她突然发现,年轻了几岁的萧锦琛,确实比而立之年的他要张扬肆意。
就如同让后妃陪着殿试,或者一起出宫这种事,以前他似乎想都没想过,自然更不可能问她了。
就因为如此,舒清妩也不知道要怎么去“规劝”他,只能敷衍道:“确实很好看。”
萧锦琛见她点了头, 以为她也想出去玩,便道:“三月才开殿试, 如今还有一月光景, 倒是有些长远了。”
他很自然地对舒清妩伸手, 让她扶着自己起身,然后把那身浅蓝色的常服从衣架上取下, 在舒清妩身上比划。
舒清妩就很木然让他摆弄,道:“陛下, 衣裳挺合适的。”
萧锦琛颇为满意,觉得自己的眼光很好:“织造所知道你的尺寸,又有朕挑的这个颜色, 很衬你, 你去试一试, 看看哪里不合适再让织造所改。”
舒清妩伸手摸了摸自己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只能叹着气去了偏殿,小心翼翼换那身男装常服。
周娴宁也觉得今天的皇帝陛下很不一样。
她伺候舒清妩换下夹衣,道:“陛下看上去心情颇为愉悦。”
舒清妩点点头,她回忆起这一年的恩科,记得之后隆庆朝的重臣,也是这一届的新科状元秦观阳便是这一年入仕的。
他政见跟萧锦琛颇为一致,又是萧锦琛一手提拔上来,所以对年轻的皇帝陛下分外忠心,待到隆庆七年,便以二十七岁的年纪直接成为大齐历史上最年轻的阁臣。
而他在去年的秋闱中一举高中解元,又在刚刚结束的春闱中会元,若是三月的殿试在拔头筹,那便是三元及第,成为大齐迄今为止最年轻的状元郎。
可能因为秦观阳的出现,萧锦琛觉得人才有继,心情才如此开朗吧。
不过这些事,倒是不用跟周娴宁提。
她只说:“兴许是春暖花开,气候宜人,眼看便要春耕,百姓丰衣足食,陛下心情自然是好的。”
周娴宁轻轻“嗯”了一声,小心翼翼给她穿上这身男子的常服。
这身衣裳做得异常合身,因着本身比女子的袄裙要略宽大一些,倒是不怎么特别别扭。再加上腰部并未过分收束,袖子也是做了重绣的窄袖,穿上颇为利落。
舒清妩换好衣裳,往铜镜前一站,立即就觉得自己气质严肃许多,有了些许英姿飒爽的味道。
周娴宁看了看边上准备的帽子,道:“娘娘,这边还有毡帽并罩甲,这么一穿的话,倒是真的同男子略有几分仿佛。”
舒清妩也挺意外的。
她从来没穿过男装,便是幼时出去上学读书,也一直都是穿女装或学子服。今日难得换上男装,倒是有一种奇妙之感。
舒清妩看着那顶黑色的毡帽,一下子也心动了。
她道:“陛下应当还在忙,不如就全套都换上瞧瞧。”
周娴宁跟云雾两个立即就伺候她重新梳头,把发间所有的金银宝钗都卸下,一头乌黑的长发盘成圆髻,再把毡帽一戴,再去看她,立即就成了英姿飒爽的小儿郎。
舒清妩本就不喜浓妆,今日也没怎么上胭脂,如此这般挑眉看人,顿时便判若两人。
她淡淡一笑,压低嗓子问:“如何?”
舒清妩本就不算特别矮小的女子,她身材修长,身体康健,气质淡然飘逸,如此一身长衫揽镜独立,颇像世家中娇养的小公子。
眉目缱绻,淡雅出尘。
周娴宁跟云雾都看呆了,好半天才回过神,云雾就道:“若是不仔细去回忆,奴婢都以为自己以前伺候的是小少爷呢。”
舒清妩一个没憋住,笑出声来。
“好了,”她对两人招手,“出去给陛下瞧瞧,毕竟陛下这么用心准备了。”
年轻还是有些好处的。
萧锦琛的性子还没那么孤寡,而她也还有几分鲜活气。
不牵扯真心假意,不去回忆前世今生,两人如此和平共处,能一起闲话家常,也能谈笑风生,其实也是她曾经所盼望过的夫妻生活。
能如此,已经比许多寻常夫妻都要亲密了。
换上这身衣服,舒清妩整个人都放松了。
她缓步出了偏殿,在御书房门口顿了顿,然后就压着嗓子道:“臣给陛下请安。”
萧锦琛正在朱批奏折,冷不丁听到舒清妩的声音,下意识抬起头来。
他目光一扫,就看到舒清妩弯腰拱手而立,跟寻常的朝臣别无二致。
舒清妩微微抬着头,目光往他这边看来。
两人的目光就在阳光明媚的御书房里碰撞,一瞬间擦出绚烂的花火。
萧锦琛这回可是批不下去奏折了。
他随手放下朱笔,对舒清妩道:“舒爱卿,平身。”
倒是还有闲心同她玩笑。
舒清妩起身,小碎步来到御案前,又给萧锦琛行礼:“陛下,这身衣裳当真很合身,臣妾穿了倒是不别扭。”
萧锦琛的目光一直追在她身上,无论她往哪里走,他的目光都没移开过。
这个样子的舒清妩,还是萧锦琛第一次见。
她穿着利落的男装,头上戴着毡帽,腰身修长挺拔,却一点都不娇弱。
单看她眉眼,却是带着许多男子都没有的英气洒脱。
萧锦琛突然觉得有点热。
他好半天没说出话来,直到窗外鸟儿鸣叫,才把沉思的皇帝陛下唤醒。
萧锦琛轻咳一声,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清澈起来:“确实不错,丽嫔如此穿着,也是极好看的。”
他倒是难得夸一回舒清妩好看,不过却是舒清妩穿着男装时候的样子。
舒清妩倒也没甚在意,她复又坐到御案前,道:“若是陛下还是觉得臣妾可以去听殿试,那臣妾便恭敬不如从命。”
既然萧锦琛都不在意,她又何苦拘谨自己?心里想去就去,倒也能看一看年轻时候的三元及第是什么样子。
萧锦琛浅浅笑了。
“丽嫔,朕一言九鼎,言出必行,”萧锦琛道,“你不用太过担忧,这是朕让你去的,你就大大方方去。”
萧锦琛颇为潇洒:“便是有朝臣瞧见又如何?说不定那人的见地还不如你。”
舒清妩看他竟是颇为赞赏自己的政见,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若原来有人同他说萧锦琛最欣赏她的见识她恐怕还不能信,现在亲耳听到,倒是有种荒谬之感。
舒清妩出神地想,莫非上一世萧锦琛力排众议非要立她为后,就是因为两人政见相合?
可也不是啊,那个时候他们根本就不讨论这些话题,萧锦琛又能从哪里发现这些的?
舒清妩脑子里一片混乱,下意识摇了摇头,萧锦琛问:“怎么?”
“无事,只是戴了帽子略有些不习惯。”舒清妩答。
萧锦琛看她似乎还是有点别扭,就让她下去换回自己的衣裳,舒清妩就只好又去了偏殿,慢条斯理把自己的袄裙换会来。
这会儿时间还早,但看萧锦琛的意思,怕是要留她用晚膳,因此舒清妩便直接去了雅室,坐下来寻了本书来读。
早春的午后,自是一派春风和煦。
萧锦琛把手边的一摞奏折都批完,才突然想起舒清妩,他抬头看过去,只在隔着隔断和竹帘的雅室里看到舒清妩那一抹紫罗兰色身影。
大抵是因为发髻重新梳过的缘故,这一回她只简单在发顶盘了俩个鬟髻,在一片朦胧阳光中,显得越发稚嫩与可爱。
萧锦琛再度咳嗽一声,贺启苍立即上了温茶:“陛下?”
萧锦琛摆摆手,刚想说无事,却突然想起什么般,回头看了一眼贺启苍。
贺启苍不明就里,脸上立即堆上谄媚的笑。
“丽嫔那可有伺候?”萧锦琛问。
贺启苍立即就说:“陛下放心,刚李素沁已经伺候了茶水点心,有选了许多话本给娘娘看,最后娘娘独选中了西凉游记,正在细细品读。”
贺启苍就是有这种本领,他便是一直安静站在萧锦琛身后,却也能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对整个书房内外的事了如指掌。
萧锦琛这才放心,他正要继续批改奏折,想了想又问:“西凉游记?”
“是,是一本年代比较久远的书,”贺启苍道,“正巧跟话本放在一起,娘娘便随手拿起来看了。”
萧锦琛道:“倒是还挺好看的。”
能被萧锦琛夸奖的书可不多,这本西凉游记是早年大齐的大儒李敏生所作,当年他几乎走遍大齐,也亦去过西凉和北漠,晚年回到故乡,写了一系列的游记。
其中就有这一本西凉游记。
不过这书不如李敏生其他的大齐游记出名,坊间刊印不多,舒清妩以前应当没有读过。
贺启苍见萧锦琛又重新把精力放回折子上,心里暗自揣摩一番,正想着一会儿跟南书馆打一声招呼,给丽嫔娘娘那加些游记,就听萧锦琛又开口了。
萧锦琛手上不停,一边飞快写着朱批,一边道:“让南书馆加紧着些,不拘话本、医书、药理、游记,多给备着些,明日先给丽嫔送一批过去。”
贺启苍立即答:“是,臣遵旨。”
这么想着,贺启苍心里感叹:真是再没比丽嫔娘娘更有脸面的了。
能让皇帝陛下日日惦记,几日不见就要念叨一回的,从贺启苍开始伺候他起,这是头一位。
或许皇帝陛下自己还没觉察,但贺启苍可以肯定,在他心里,恐怕除了先帝爷,就数丽嫔娘娘最重要。
这种重要无关乎情爱,也不牵扯利益,他只是单纯的思念她、关心她、爱护她。
没有缘由,也没有因果,大抵只是因为这个人正巧出现在他眼眸中。
适逢其会。
一眼便不能忘。
※※※※※※※※※※※※※※※※※※※※
皇帝陛下:今年的春日怎么如此炎热?
还穿着夹袄的丽嫔娘娘:……?不会啊,天气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