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郝凝寒,舒清妩知道后头有太医院出手,毋须她再操心,便领着云雾自顾自回了锦绣宫。
因着今日不怎么困,天气又很好,便坐在院中烤着熏笼,认真做那海上生明月荷包。
不料她没做多一会儿,冯秋月就又穿过月亮门,往后殿行来。
舒清妩瞧见她,立即把手中荷包放在笸箩里,起身迎上前去。
“姐姐怎么有空过来?”舒清妩福了福,笑道。
她今日的气色是极好的。
便如同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上面晨露垂垂落下,带来一阵馨香与醉意。
冯秋月轻轻掐了一下手心,大抵知道她为何一日比一日气色好,心里头苦涩至极,面上还要恭维。
“妹妹真是越发娇艳,可见人逢喜事精神爽,姐姐特地来给你道喜的。”
冯秋月上了前来,亲昵握住舒清妩的手。
舒清妩心里头自也是高兴的,这份高兴并非来自陛下的宠爱,而是因宠爱可以让人不敢小觑。
在这繁华锦绣的宫闱之中,宠爱虽易招惹是非,容易被人构陷,可也会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若是什么宠爱都无,遭到陛下厌弃,便她仍是皇后,那日子也是生不如死,她是亲自尝试过的。
这宫里人人都跟红顶白。
便是如此,巴结奉承的也大多都是宫人黄门,最多也就是下三位的小主,像冯秋月这种中三位妃嫔巴结下三位小主的,舒清妩只见过她一个。
旁的主位娘娘恨不得拿她当眼中钉肉中刺,她倒是不要脸皮,巴结起来嘴巴很是利落。
她巴结,舒清妩就这么听着,也跟没脑子般一起附和,到最后冯秋月自己坚持不下去,自然便会告辞。
这会儿听冯秋月这般说,舒清妩浅浅一笑,领着她坐下来:“姐姐说笑了,妹妹蒲柳之姿,哪里及姐姐半分,姐姐才是花中牡丹,娇艳天成。”
冯秋月一听牡丹两个字,立即变了脸色:“妹妹可别胡说,咱们哪里堪得牡丹花王的美称。”
宫里如今唯一敢说喜欢牡丹的,只有慈宁宫那位太后娘娘。
舒清妩又笑,声音灵动可人:“咱们自家宫里说说,又不会传出去,姐姐莫怕。”
她捏了捏冯秋月的手,顿了顿又道:“再说了,宫里人人都盯着坤和宫那把凤椅,没人不想再往前走一步,姐姐可别说自己没这份心。”
冯秋月被她这么一看,心里顿时一慌,想要抽回被她捏住的手,却发现被她紧紧握在手心中,怎么也抽不回来。
“也就只私下说说,可勿要出去多嘴。”冯秋月小声嘀咕。
舒清妩淡淡一笑:“姐姐今日能来给我道喜,妹妹心里实在开怀,不如中午妹妹做东,请姐姐留我宫中用膳?”
她宫里的膳食按理说不如冯秋月的好,毕竟差着位份,御膳房再怎么踩高捧低,也不可能做得太过分。
冷碟热碟数量上或许还是按份例来,但菜色和掌勺的师父,一定能叫人一口就品尝出区别来。
舒清妩有点懒得应付侍寝一次就过来“道喜”一次的冯秋月,决定釜底抽薪。
用御膳房来打脸,最合适不过。
冯秋月原本只想同她套套近乎,说几句吉祥话便走,可见她一脸真诚,不知怎么竟有些犹豫了。
若让人知道她巴结自己宫中的下三位才人,还要让人家请她吃席,还不知要被怎么笑话。
这么一来二去,冯秋月心里天人交战,倒是没立即应下。
“这到底不太合适,不如今日姐姐我做东,给妹妹贺喜?”
舒清妩抿了抿嘴,正想在加一把柴火,就见一个杂役宫人匆匆从侧门进来,在云雾耳边低声说几句。
云雾看了一眼神态自若的舒清妩,冲冯秋月先福了福:“回禀小主,陛下赏赐到。”
舒清妩忙一脸惊喜起身,对脸都憋红了的冯秋月道:“姐姐,您看这……”
她得亲自接赏,宫里还得准备一番,冯秋月心里是不痛快到了极点,只能勉强说一句:“你有事先忙,咱们改日再聚。”
舒清妩福了福,一边叮嘱云雾把乾元宫的人请进来,这边亲自送了冯秋月至月亮门前。
“姐姐慢走,回头有空妹妹再去同姐姐请安。”
冯秋月点点头,也不同她多寒暄,自顾自回了前殿。
待月亮门紧紧关上,舒清妩才领着云雾回了寝殿,先备好地垫和红封,乾元宫派来的黄门便已经停在殿门口。
来着是个瞧着二十几许的白面青年人,长眉凤目,唇红齿白,颇有些女娥眉风姿。
倒是个长相极为俊俏阴柔的人。
舒清妩认识他,前辈子还略有些熟悉。
见他亲自来了,舒清妩先笑道:“有劳吉公公亲自跑这一趟,说起来是我的福运。”
王小吉是陛下身边的红人,也是心腹,他这张脸在宫里颇有些脸面,走到哪里都要被客气说一句吉公公。
他大概没想到舒清妩还记得他,倒是一点都不觉得吃惊,反而淡淡道:“舒才人好记性,臣王小吉给小主请安。”
舒清妩虚扶一把,然后便道:“宫里人人都记得吉公公。”
王小吉是个说话办事颇为利落的人,他也不是很爱笑,顶着那张好皮囊,却是个冷面冷心人。
他掌管内宫事,同妃嫔多有接触,却是个油盐不进的主,任谁巴结都是没结果的。
“陛下赏赐。”
舒清妩在软垫上跪下:“臣妾领恩。”
王小吉朗声道:“赐锦绣宫才人舒氏繁花锦两匹,螺钿嵌宝九奁盒一套,金镶玉如意一把,蓝宝镶嵌团花头面一副,香料一匣,银百两,钦此。”
这一次的赏赐太丰厚了,王小吉说完,舒清妩自己都愣住了。
萧锦琛是个特别冷清的人,他很少表达喜欢或者不喜欢,对嫔妃也没有特别大的喜怒之分,但是对于自己略有些好感的人,却也不怎么吝啬。
舒清妩觉得自己上辈子还是颇得萧锦琛满意的,因此她的赏赐一直比别人好,位份也比别人升得快,最后率先当了皇后的也是她。
虽因为身体的缘故一直没有子嗣,但该有的她都有了,也曾在午夜梦回之间,思量自己是否便是皇帝陛下心中的良人。
然时光流逝,命途多舛,他们到底也无法携手到最后。
少了牵绊和真心的信任,随着一桩桩一件件的小事而破灭,到了最后,她一无所有,孤孤零零在坤和宫死去。
上辈子她也曾风光过,也曾盛宠过,也曾光芒万丈,也曾花团锦簇。
然而繁华落尽,枯木无春,她才明白企盼一个帝王的真心和信任,是一件多么可笑又可悲的事。
现在她能得一世机缘,重生而活,是苍天对她的恩赐,也当是她弥留之际求神拜佛的虔诚因果。
所以她想开了,看开了,对陛下不再如以前那般小心翼翼,言行之间多了几分魅惑,多了些许漫不经心的引诱,却反而得了比上辈子更多的关注和恩赏。
舒清妩弯腰,冲乾元宫方向磕了个头,嘴角勾出一个难看的弧度。
男人都是贱骨头。
越是漫不经心,越是牵挂惦念。越是恭敬贤惠,越是冷心冷清。
“臣妾,谢陛下隆恩。”
皇恩浩荡,浩荡皇恩,便是真心。
王小吉挥挥手,身后的黄门陆续进门,把那些赏赐一样样放在供桌上。
他自己则亲自上前,搀扶起还跪在地上的舒清妩。
“小主毋须多礼,臣先恭喜小主,这就告退。”
舒清妩亲自递了个红封过去:“多谢公公。”
这种红封是一定要收的,他若不收,就是给舒清妩没脸,现在宫里最红的就是这位不显山露水的舒才人,王小吉也不会故意得罪她。
不过接了红封,他也是不乐意欠人情面的。
“小主,那两块繁花缎是陛下亲口赏赐的,眼看就是小年,小主可趁早准备着些。”
他说完,也不等舒清妩回答,自顾自便退了出去,领着手下一群小黄门浩浩荡荡走了。
舒清妩站在门边看他远去,然后才转身回了明堂,在那一桌赏赐里看过。
这些赏赐里,别看那繁花缎亮眼,别看蓝宝头面漂亮,最贵重的其实是那把金镶玉如意。
在宫里,如意可不是随随便便的赏赐之物,刚王小吉亲自跑一趟,虽没点出来,但舒清妩也是知道的。
大约过了年,她就能再往上升一升。
如意,如意,就表示陛下很满意。
舒清妩拿起那把玉如意,在手里仔细看过,发现不是什么大师手笔,只是普通的雕花工艺,这才略松了口气。
“想来也是常规的打赏。”舒清妩低声嘀咕。
云雾看了看那副头面,又激动地看了一眼玉如意,最后才走到繁花缎前,再轻轻摸了摸上面的绣纹。
这两匹繁花缎是一样的颜色,都是浅水红色的并蒂莲暗花缎,阳光那么一照,立即流出细碎的光影。
这要是做成冬日的礼服最是宜人,眼看还有几日便到小年宴,这两缎子来得真是时候。
舒清妩问:“往常咱们寻的织绣宫女,近来还有联系吗?”
她们每宫都在织绣所有相熟的织绣宫女,舒清妩原认识一个手艺极好的大宫女,姓陈,以前若是有什么加急的衣物,都是寻她使银子做。
她记得陈宫女性子不错,对她也一直很尽心,这一次还打算寻她。
云雾福了福:“还有的,昨日才去问过小主今岁的新貂绒斗篷,她说很快就能做完了。”
貂绒狐裘之类的皮料不是她亲自做,也是找关系好的专职宫女做的,倒是不耽搁时候。
舒清妩点了点那两匹料子:“还是去寻她,让做蝴蝶袖方领对襟短袄并百褶马面裙,马面亮面用那块存的并蒂莲满绣绣品,请她辛苦一些,赶到小年夜赶制出来。”
云雾一听就笑了,知道她这是有心在小年宴上出风头,立即欢欢喜喜退下。
舒清妩站在光阴明媚的明堂中,低头看着手里那把金镶玉如意。
如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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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才人:呵,一个如意就打发本宫了?
皇帝陛下:那你还要什么?
舒才人(淡然):就是想要快点升职加薪,走上人生巅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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