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原本以为, 裴霄是来接圆子,礼节性地送些礼物来报答的。
他和宝宁一起出去,晚风习习, 走过两排木香栽成林荫路,绕个弯儿,便瞧见在门口等候的常喜。
二十来岁的小太监, 瘦高像个麻杆, 眼睛精明如同灰老鼠, 滴溜溜转来转去。瞧见宝宁从远处款款而来, 常喜嘴角咧开一点, 转眼又看见裴原的高大身影, 他暗道一声不好。是挑错了时间了, 碰上这个煞神。
“稀客啊,”裴原慢悠悠走到门口,抱臂看向常喜,“你主子让你干什么来了?”
常喜不敢开口, 他想把裴原支走, 慢吞吞道:“奴才是来,嗯,其实倒也与殿下无关……”
“说话那么慢, 看来是难以启齿。”裴原手指摩挲着下巴, “那就别说了, 陈珈,把他给我按趴那, 东西抬走。”
常喜大惊失色, 不知裴原为何如此无礼命令, 挥舞双手后退两步:“四殿下, 你未免太过野蛮了些!”
没人理他。陈珈打了个响指,身后呼啦啦涌出七八个男性家丁,手拿兵器将常喜和他带来的脚夫团团围住。常喜目瞪口呆,下意识转头要跑,陈珈往他膝弯踹一脚,按趴在地上,长刀抵住他后脖颈:“不许动!”
随后命令道:“东西抬进去!”
眼看着那些家丁像是强盗一样,就要把箱子运走,常喜以手捶地,悲愤道:“四殿下,东西不是给你的,你不要强抢!”
裴原本转身走了,听声音,又回头:“不是给我的,你抬我家门前做什么?”
“是给四皇子妃的!”常喜大喊道,“我家殿下让我来递话!”
闻言,裴原的脸色骤然冷下来,宝宁也满脸惊愕。
她对裴霄没什么好印象,就觉得那男人冷冷淡淡的,像个哑巴一样,还是非不分,纵容季嘉盈仗势行凶。简直比最初的裴原还要讨厌。裴霄应该也是不喜欢她的,来送什么东西?
裴原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陈珈松开他,下颚微扬:“说!”
常喜灰头土脸爬起来,小心翼翼瞟眼裴原神情:“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裴原笑了,颔首道:“不杀你。”
常喜松了口气。他咬咬牙,转述道:“侧妃娘娘今日做出些无礼举动,我家殿下送这些礼物,第一是为侧妃向四皇子妃道歉。第二是,殿下良善宽友,知晓四殿下一家生活略有窘迫,四皇子妃更是无华美首饰可戴,无华贵衣裳可穿。我家殿下说,四皇子妃丰神仙逸,美如洛神,只有华服珍珠可配美人……”
听到这席话,宝宁结结实实愣住了。
她偏头看裴原神情,只见他脸色黑如锅底,已在暴怒边缘。
常喜哆哆嗦嗦不敢说下去了。
过好半晌,裴原咬牙切齿道:“你好大的胆子!”
“我家殿下也只是一片好心……”
裴原忽的上前一步。常喜以为裴原要踹他,仓皇后退,但预想中疼痛没有袭来,只听耳边“锵”的一声,裴原一把抽出陈珈刚收入刀鞘的长刀。
常喜躲到陈珈身后,哭声道:“说好的不斩来使……”
裴原恶狠狠瞟他一眼,拖着刀到那几个箱子边,振臂几刀挥下。木屑纷飞,银影闪烁,不过片刻,打头的那些箱子均被劈开两半。
一个盛放珍珠的匣子被砍坏了,晶莹圆润的南海小珠哗啦啦洒了一地,更多首饰七零八落躺在地上,一片狼藉,珠光宝气。
常喜心疼地哎哟哎哟叫出来。
宝宁更加震惊了,看出来裴霄是花了大手笔的。但他为什么会送她这么多珍贵的东西?
裴原回头看到宝宁惊讶的表情,心中酸意翻江倒海。
好的东西,他也不是没有送给过她,无论得着什么东西,都得巴巴先捧到宝宁眼前,但没一次见她露出这样模样。不过是个野男人,一点小小恩惠就哄得她开心了?
盯着裴原渐渐诡异的神色,宝宁大概猜出他在想什么。裴原那个小心眼的样子,宝宁领会过。
但这次,她真的说不清,况且还有这么多人,也没法说。
宝宁想着,已经有过孟凡的前车之鉴,若裴原还因为这种事情与她翻脸,她就真的要将他赶出去了。
气氛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宝宁率先开口道:“常公公,太子殿下或许有些误会,东西我们就不收了……”
“收啊,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为什么不要。”裴原打断她的话,他语气阴森森的,明显的阴阳怪气。宝宁叹了口气,随他去。
裴原没再看宝宁,他掂着刀,打量最后的那个大箱子。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不知道里头放着什么。裴原刀尖挑动箱口的锁,顿了顿,一刀将锁劈开,旁边立刻有人过来把盖子打开,露出里头畅游的几尾金鳞鲤鱼。
裴原问:“送鱼来做什么?”
常喜磕磕绊绊道:“听说,听说四皇子妃喜欢……”
裴原心头的那股酸火已经顶到嗓子眼了。他冷哼了一声,把卷刃儿的刀在水里搅了搅:“还打听的挺明白?”
宝宁站在一旁,她知道裴原现在心里有气,她没打算管,就想看看裴原到底要怎么撒这股气。
他又是沉默。但捏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俨然是盛怒了。
“太子如此慷慨宽仁,若是与他客气,倒显得本殿过于小气了。这些东西,本殿收下,请常公公回去后代为转达本殿的谢意。本殿不但要谢他,还要回礼。只是实在囊中羞涩,没有好物相赠,就送他一道奇景吧。”
裴原视线扫向常喜:“让他赏一赏人鱼奇观。”
常喜本还高兴,觉着自己功成身退,现听着裴原这袭话,又感到脊背发凉,阴风阵阵。
裴原冲陈珈勾勾手指,冲他耳语几句,陈珈领命,裴原搂住宝宁的肩带她往庄子里走,不再管身后的事。
宝宁不解,小声问他:“你刚才吩咐了什么?”
身后传来常喜的惨叫声,随后是嘴被堵住发出的呜呜声,宝宁疑惑,要回头看,被裴原将头掰正:“你不要管。”
宝宁只好作罢。
她没看见,身后,常喜被扒得只剩一件底裤,裤腿紧紧缠着,从腰口处往里塞了五六条鲤鱼,冷硬鱼鳞磨蹭光裸小腿,常喜疼的直叫。他想挣扎,但手脚俱被绑缚住,腰口也收紧,那几条鱼只能留在他裤腿里。
陈珈又捞出一条,鱼脑袋塞进他嘴里,常喜便叫也叫不出了。
他被扔进那个装水的箱子里,由陈珈护送着,押回了太子府。
……
回去的一路上,裴原都阴阴沉沉的,他不说话,宝宁也没有开口哄。
圆子见宝宁回来,乐呵呵地扑过去抱她的腿,奶音道:“姨姨,你又出去了好久,想你。”
裴原酸溜溜问:“哦?那你就不想我吗?”
圆子鼓着脸看他,没说话,掉头跑去玩了。
裴原骂道:“儿子老子一个样,都是讨人嫌的货色!”
宝宁无奈看着他,裴原手负在身后,没理会宝宁,径直走进了屋。
过一会,刘嬷嬷送来晚膳,直到吃完,裴原也还是那副死样子。宝宁自己洗漱,铺床,一句没搭理他。
屋里灯亮起来,宝宁换上亵衣,她收拾停当了,坐床上往手背上抹香膏。裴原在桌边擦刀,心不在焉,时不时瞟她一眼。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这别扭什么。根本没有理由。他没生宝宁的气,就是觉得心头涩涩,憋着火儿。
裴原偷偷看宝宁侧影,她头发披散在身后,腰肢纤细,胸前鼓鼓,慢慢地脱离少女身形,长大了。小脸莹白,嘴唇娇嫩,睫毛长长的,又美丽,又乖巧,喜欢她的人很多似乎也是情理之中。只是,她都成亲了,怎么还是有不长眼的东西!
裴原砰的一声把刀摔在桌上。
宝宁叹气,把装香膏的罐子合上放到一边,温声问:“你还要折腾多久才肯睡觉?”
裴原目光不善地盯着她,暗暗想,要不就弄条金锁链,将她锁在屋子里算了,哪里也不要去。
宝宁摇摇头。她还是高估了裴原,由着他自己想开太难了。但他现在这样也算不错了,至少没发火,要一点点地变好,宝宁觉得还是要给他一点鼓励。
宝宁下地,走到裴原身后,从背后抱住他,下巴枕在他肩窝处:“你在想什么?”
裴原刚才还在想,若有了金链子,是要拴在她的手上,还是脚上,现在被宝宁一抱,这些阴暗想法转瞬就烟消云散了。他舍不得。
裴原道:“我在想,我后悔了。”
宝宁问:“后悔什么?”
她身上暖暖香气,裴原拳头攥紧,又松开,将她拉到怀里坐好,嗓音暗沉:“我就该早点和你行房事,生个孩子,是不是就能将你套牢了?”
宝宁惊讶地抬起头,对上裴原眼睛,见他眼神不似开玩笑,吓了一跳,弹起身就要跑。
“上哪儿去?”
裴原一把将她扛起来放到肩上,大步朝床头走去,转身拉上幔帐,抱着她一起跌进软软的被衾中。
……
苏明釉要被吓死了,她那会时候听见庄门口有响动,她待在屋里实在是寂寞,瞧见热闹,便让丫鬟扶着去凑。没想到竟看见了常喜!裴霄身旁的近侍太监。
这也就算了。
但是,她竟然还看见了赵前!
苏明釉不由回忆起了去年那荒诞的一夜……
她至今也没觉得自己错,她是裴澈的夫人,她吃穿不愁,荣华富贵,但唯独没有被爱过。可谁不希望被疼爱呢?裴澈有他的温柔乡,他喜欢那个总陪在他身边的丑丫鬟,她就不能也去寻找自己的温柔乡吗?公主可以豢养面首,她凭什么不可以。
赵前,赵前……他看见她了吗?
苏明釉不想被他看见,那样的话,她努力维持的平静生活就又要被打破了。
但是,她又觉得寂寞。
苏明釉屏退了丫鬟,躺在床上左思右想,最后还是道了句罢了。赵前是裴霄的侍卫,就算他只是寂寂无名的小喽啰,也是裴霄的人,与他接触,实在风险太大。四弟和四弟妹待她很好,她怎么能做忘恩负义的事?
便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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