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原抖了抖外衣上的尘土, 随手往肩上一套,提步往外走。阿黄蹦蹦跳跳跟上,阿绵困了, 躲在角落里睡觉。
门外头,魏濛已经等候他多时了。
士兵各自散去,庄子里屋子有七八间, 寻了下人收拾好, 现在都已经酣酣入眠。魏濛不敢离开, 他怕裴原和宝宁没商量好, 宝宁一个不高兴要走, 他没拦住, 裴原会杀了他。
还有就是,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迫不及待要分享给裴原。
外头夜风凄凄,魏濛的胡子都吹得一团乱,瞧见裴原出来, 立刻上前一步。
裴原带着狗和他擦肩而过, 心情很好,重新活过来一样,劝他道:“胡子该刮刮了, 别留那么长, 瞧着邋遢。”
“……”被他打岔, 魏濛忘记自己要说什么,眼看裴原要踏进厨房, 他急忙跟上, “和小夫人和好了?”
裴原淡淡扫他一眼, 闭口不提自己那些丢脸往事, 挑眉道:“我出马,她能不听吗?”
魏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觉得他真是分外自信。
裴原寻了个桶拎到灶台边,掀开锅盖往里舀热水:“你怎么还不走?饿了的话找人给你做饭去,这里吃食没你的份。”
“……”魏濛捱下心头火气,“我不吃你的东西。”
“那最好不过了。”裴原摆手,“阿黄,送客。”
魏濛看了眼他脚边蹲着烤火的小黄狗,心中已无奈至极,拉住裴原忙活的手腕:“我是想和你说,那日在裴霄书房我瞧见的地形图,你还记得吗?圣上过些日子要出宫避暑,他去德安的行宫,会途径溧湖。雁荡山那一带地势险峻,易攻难守,咱们刚过来,你也清楚,裴霄心中所想,你还猜不到几分吗!这是何等的机缘!”
裴原面色郑重几分:“我记得。”
魏濛松了口气:“那你心中如何作想的?未雨绸缪,咱们要好好的计划。”
“今晚没空。”裴原挣开他的手,继续往桶里舀水,“明日再说。”
“小将军,你还是要上些心!”魏濛焦急道,“你答应协助邱将军,不就是为了查清当年贤妃娘娘遇害的真相吗?但邱将军不是如此作想,他想夺的是皇位,你们政见不合,早晚走上殊途敌对。他手里有数十万雄兵,掌握塞北边界,咱们现在身边能用上的不过几百人而已,你还是戴罪之身!抓住这次机会,若能趁机铲除了裴霄最好,若不行,也能夺回圣上青睐,洗脱当年弑君的冤屈。”
裴原动作顿住。
魏濛道:“而且,小将军,我必须得提醒你,咱们和邱将军走得太近了。依你们的身份,这不是什么好事。”
裴原道:“我知道。”
“那你……”
“明日再说。”裴原打了热水,又去缸里舀凉水,“你放心,我心里有数,我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但饭要一口一口地吃,事要一点一点地做。以前还是太急盛,现在遇见事了,要学乖一点。”
裴原抬头看他:“不要急。”
魏濛不说话了。他觉得经此一晚,裴原好似真的变化了一些,更加沉稳,不再像以前那样总是露出尖利的牙齿来,是宝宁磨炼了他。
裴原道:“我以后就住在这了,你明日回去一趟,把该拿的东西都拿回来。”
魏濛问:“那兄弟们呢?”
“不能安置在这庄子里,太显眼。留一半在镇子上,给些钱,让他们爱住哪儿住哪儿,剩一半还留在将军府,现在还不能和邱明山撕破脸,让他对我起疑心。”裴原抿唇,“我们现在还是一条绳儿上的蚂蚱。”
魏濛忽的想起了邱明山那两个女儿,他不知裴原是如何打算的,张嘴想问:“那个六姑娘……”
裴原和他想到了一处去,眼神顿时冷下来,恨恨道:“给我弄死!”
魏濛有些为难:“好歹是以后的二皇子妃……”
“说得对。”裴原咬牙,“不能让她死那么便宜。她不是就喜欢弄那些腌臜事吗,那就把她计划的那些一桩桩一件件都搬到她自己身上去。那个她安排好了的男人,弄到她闺房去,把全府的人都找过去看,你再把这事好好宣扬一番,让全京城都知道邱家养出了这么个不知廉耻的女儿!”
魏濛道:“这样也算痛快!”
裴原继续道:“等她失势了,没人在乎她死活了,你给我去割了她的鼻子。找她那个七妹妹到身边去,行刑时让她看着,邱明山不会教女儿,我替他教!告诉那个邱灵雁,心肠歹毒的小孩如果不知改正的话,以后就是这样的下场。”
魏濛咂舌:“小将军,你这样也太狠了些。”
“若太善良,那就不是我了。”裴原瞟他一眼,甩甩碗底的水,筷子将锅里糖饼夹出来放到碗里。
他做这事时候神态轻松自如,就像个普通男人,好似刚才下命令的人根本不是他。
魏濛想了想,道:“小将军,你对那小女孩这样,就不怕小夫人以后知道了,和你闹不痛快?”
“那就闭紧你的嘴。”裴原眯眼威胁他,“若让她知道了什么不该她知道的事,我割了你舌头。”
魏濛悻悻离开了。
……
裴原很快收拾好厨房里的事,先将水提回去,又将饭端回去。阿黄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来回跑。
宝宁正在屋里剪布,裴原好奇问她:“忙什么呢?”
宝宁道:“当时生气,你衣裳一件没带回来,现在没东西穿了,我给你简单做身。”
她把剪子放在一边,这才看见裴原干的事,顿时一阵无言:“你怎么傻乎乎的。”
裴原坐小板凳上脱鞋脱裤子,莫名其妙被骂,他有些委屈:“我怎么了?”
宝宁道:“让你看着火,又不是起锅,你把洗澡水和饭都端来了,那是先洗澡,还是先吃饭呢?”
裴原往地上磕鞋:“不都一样。”
“你若先洗澡,吃的是冷饭。若先吃饭,洗的是冷水澡。”宝宁捂着鼻子,“唉呀,别磕了,满屋子都是烟尘,快扔掉吧,我新给你做。”
裴原听她的话,拎着靴子沿往门口一扔,靴底撞门上哐的一声响。
小羊被吓醒,一边叫一边颠颠地往宝宁身边跑。
宝宁心疼地摸着羊脑袋,冲裴原怒道:“就不该给你开门,进屋就惹事。大半夜的,不让人睡觉就算了,连羊羔都折腾。”
裴原无辜看着她:“我不是故意的。”
他站起来,穿一条短裤满屋子晃荡,打量宝宁的新居所:“再说了,你那个羊不是羊羔了,它都老了,再过几个月都可以吃了。”
阿绵被他语气吓着,咩咩地叫起来。
宝宁哄它:“没事没事,没人要吃你。”
裴原咧嘴乐了,他记吃不记打的性子,这会儿已经忘记刚才自己怎样可怜哀求着原谅,挑衅看向阿绵:“那可不一定。”
“你还吃不吃饭,洗不洗澡,睡不睡觉了!”宝宁指着门口,脸色沉下来,“再说三道四就出去。”
“我不说了。”裴原把嘴角的笑收回来,摸摸鼻子。
“汤冷了就腥了,快喝吧。”宝宁无奈地站起身,她想到了个好主意,将浴桶上头放一块板子,饭菜放在上头,让裴原能一边洗澡一边吃饭。眼瞧着再不睡天就亮了,她干脆亲自动手,拿胰子给裴原洗头发。
裴原浑身浸在热水里,舒服得喟叹,左手搭在浴桶边沿上,右手拿一块糖饼嚼,觉得这简直是因祸得福、神仙日子。
宝宁问:“腿疼了吗?”
“还不疼。”裴原掰一块饼子,回头要喂给宝宁吃,“尝尝,甜的。”
“哎呀,别乱动,你一头的脏沫子,蹭我衣裳上啦。”宝宁躲避着,嫌弃地用布巾擦胸口处。
裴原执着往前送:“你放那,我明日给你洗,快来尝一口,我馅子都舍不得吃,全给你。”
宝宁道:“明明是因为你不爱吃糖。”
“快吃快吃,糖水要流出来了。”裴原扯着宝宁胳膊将她拽回来,一大口都塞她嘴里,得意问:“好吃吧?”
宝宁嘴被塞满,狠狠咬一口他指尖:“我做的,当然好吃,你显摆什么。”
“我媳妇做的,不就是我做的。”裴原胳膊搭在桶壁上,扭头冲宝宁笑。他长得好看,硬朗样子,但笑起来时候不太正经,眼角眉梢一股痞气。
宝宁辩不过他,哼哼着揪他头发:“不要再闹了,困了,快点洗完上床睡觉!”
待一切都折腾完了,天已经蒙蒙亮,蜡烛正好熄到头,两人躺在床上,各睡一床被子。
宝宁拒绝他的亲近,往中间放两个枕头挡着。
裴原趁她睡着后将枕头甩地下去,蹭到宝宁背后,伸手环着她。宝宁被子捂得紧紧的,身上有热气,温暖像个小碳炉。外头许是下起小雨,淅淅沥沥的,裴原身上骨头也跟着疼起来。昨天到底是走路太多,伤了本就没好全的腿,好在这疼还能忍受。
宝宁身上热度传给他,裴原舒服得叹气,搂她更紧。
这一觉不知睡到了什么时候,再醒来时候外头还是阴沉沉的,许是下午了,院子里一阵吵嚷。
季蕴手持银枪,挥舞着,怒道:“蓝眼狂贼,这是小爷的地界,你有什么胆子敢封锁院子的!我姐姐怎么样了,我要去看她,你快放我进去!要不别怪我不客气!”
魏濛不敢和他还手,堪堪格挡,视线全被他脚底下乱窜的獒犬吸引住。
魏濛大声喊:“这黑乎乎的是什么小畜生,怎么这样憨丑!快抱走,快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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