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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重
  第12章
  厨房这扇门,隔出两片天地。
  里边互诉衷肠,外边的厉可儿百无聊赖。她观察了一圈倪旖的客厅,嘴上不想承认,内心还是认可,品味不俗。还有,她今天穿的那件毛衣罩衫真好看,也不知在哪里买的。
  十分钟后,厉钊和倪旖从厨房出来。
  厉可儿坐在沙发上欣赏自己的美甲,话不过脑,“哥你也太快了吧。”
  倪旖适时叹了口气。
  厉钊瞥她一眼,以示警告。然后走去沙发后,不轻不重地摁了下可儿的后脑勺。厉可儿龇牙抗议:“发型乱了。”
  厉钊:“从哪学的臭毛病。”
  可儿:“是谁出门前换了五件外套,四双皮鞋,三块手表。好意思说我。”
  厉钊难得沉默。
  倪旖忍俊不禁,还真是个骚包。
  “没带表?”厉钊忽又出声。
  厉可儿反应慢半拍,“干吗?”
  “还不走?”
  厉可儿生气,“我陪你等了她几个钟头,我这样的妹妹不值得她家的一间客房吗?!”
  倪旖不咸不淡地接话:“不好意思,我家小,没有客房。”
  厉可儿当晚气愤离开,并且去寺庙给她妈上了一炷香,跪在蒲垫上诉苦一整夜。第二天,她收到同城快递,一家工作室寄来的,是与倪旖所穿同款式的毛衣罩衫。
  厉可儿给倪旖打电话:“我知道你在献殷勤。”
  倪旖笑,“你说是,就是。”——这姑娘昨晚看了四次她的衣服,明显是喜欢又不敢问。
  厉可儿别扭道:“为什么不是树莓红?”
  倪旖说:“因为珠玉在前,你穿,一定没我穿好看。”
  可小姐的脾气一点就燃,“我要跟你打一架。”
  倪旖声音渐小,“你妹要打我。”
  三秒后,厉钊略显嘶哑的嗓音传来:“别惹事。”
  也是从这一刻起,厉可儿认命。
  她斗不过姓倪的。
  昨晚差点死在倪旖的腰下,厉钊很少贪睡,上午秘书的电话打了三四个,都被他掐断。再回味,一点勾魂的想象都足矣让腰膝又开始发麻。
  倪旖比他先起,背对着晨光,像剥了颗的鸡蛋耀眼闪亮。
  厉钊盯着她的肌肤,不满意。
  怎么一夜而已,留在她身上的吻痕就消散得差不多了?
  吻是契机,穿针引线,火花在脑海里闪现。
  厉钊忽然开口:“你嫁我吧。”
  倪旖手一顿,然后有条不紊地套上衣服,扬手就把抱枕劈头砸去,“有你这样求婚的?”
  她姿态美艳浓烈,不是仿佛、好像。而是天生就该被万千宠爱。天之骄子如厉钊,亦甘愿跪地俯首,做她的裙下之臣。
  这是厉钊第一次不正经求婚。
  龚芸自杀的事,厉家对外封锁消息,连厉康实来看她的次数都寥寥无几。这种家族,本就不该妄想痴情种。龚芸又开始给倪旖打电话,发信息。
  -我手疼,医生说会留下后遗症
  -你晚上过来一趟,我想喝鱼汤
  -你以为逃避就行?我永远是你妈
  嚣张跋扈面具下,是卑微怯懦的内心,下意识地去抓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这些事,倪旖没告诉厉钊,这是她们母女之间的牵绊。
  半月后,龚芸出院。
  之后厉家的家庭聚会,厉钊依旧出席,只是再不见倪旖的身影。而那些隐秘的传闻,也随之尘埃落定。
  倪旖最近忙澄澜实业管理层的整顿肃杀,她以非常彪悍的魄力和底气,清理与自己理念意见相悖之人。并且引进职业经理人团队,以更好更优质的思路,助力澄澜实业的发展。
  之所以迈出这一步,也归功于厉钊。
  厉钊在她焦头烂额之际,直言不讳地指出她的短板。说她缺乏清晰的框架,事倍功半。倪旖听上了头,不自觉被吸引。
  “那我该怎么做?”
  厉钊却收声,坐躺在沙发上,没个正形,偏偏眸色浓烈,意有所指。倪旖很上道儿,脱了外套,一步步朝他而去,“厉总,指点一番。”
  厉钊脸一偏,问:“指点哪?”
  倪旖坐他腿上,捏着他的手指点向自己腰窝,“这儿。”
  厉钊正襟危坐,好似不受诱惑的定力高僧。
  倪旖太喜欢他西装革履的模样,很禁欲,也勾出她想占为己有的野心。
  四目相视,倪旖忽然低头,虔诚吻他眉心。
  厉钊问:“有话对我说?”
  倪旖眼睫一动,很轻地摇了下头。
  厉钊没发表意见,这一次,有目的的,把她弄得半死不活。倪旖白眼都快翻出来时,厉钊吊着她的一口气:
  “撒谎。”
  倪旖咬牙,还是不吭声。
  厉钊面不改色,捞过手机,直接拨给了厉康实,通了后,手机放一旁,拎起倪旖走向门板,故意要整出更大的动静。
  倪旖明白他这是干什么,急得破口大骂:“你疯了!你爸听得到!”
  厉钊置若罔闻。
  倪旖脑袋撞上门板,“咚”的一下,她想咬舌自尽。眼泪不受控制,像夏日暴雨。厉钊没有怜香惜玉,再重复:
  “说。”
  倪旖不知哪来的力气,反手给了他右脸一巴掌。
  然后哭着说:“我爱你。”
  厉钊笑起来,他把倪旖抱住,以毕生真诚发出邀请:“倪旖,我们结婚吧。”
  这是厉总第二次求婚。
  结果左脸挨了一巴掌,与右脸相辅相成,以完美对称结束。
  倪旖这犟性子,几度让他大动肝火。求婚数次不成这事儿,在他朋友圈子里已经成为年度笑话。厉钊也想过冷战,刚有苗头,倪旖的短信就发了过来:
  -你确定要冷战?
  -那这次别太短,一个月吧,我正好要出国玩一趟,总算能清净消停了。
  -就这么定了,不冷一个月不是男人。
  厉钊:“……”
  两人这样的状态,维持了半年。
  彼此心知肚明是在一起的,但也没有进一步的发展。外界不是没有过八卦猜测,但都被无形的力量干涉,成不了大气候。
  直到,一向稳重敬业的秘书,都破天荒地向厉钊请假。说是要和女朋友过七夕节,顺便向她求婚。厉钊耐心告罄,受不了这没名没分的日子,叫来了公关部的负责人。
  第二天,他与倪旖交往这件事,公之于众。
  倪旖的身份没被隐瞒,可想而知,消息有多劲爆。这俩都不是娱乐圈的人,自然不会引起广泛讨论,但一些热衷豪门八卦的论坛版块,早讲这两人的前世今生分析得彻彻底底。
  热评最高的一条网友发言:
  伪骨科,刺激!
  厉家上下也震动,龚芸浑身虚软,受不得厉家亲眷的异样眼神,活得更没底气。她疯狂给倪旖打电话,倪旖一概没有接。
  小聪明不算什么,绝情这个词,才是真正的杀人诛心。
  厉钊这招破釜沉舟,是要断倪旖的退路。
  断就断吧,没有后路,那就一直向前,去寻找新的方向。
  关系公布的第三天,倪旖拎着行李箱,坐上了去捷克的航班。
  澄澜实业已步入正轨,集团组织架构调整有效,依托专业团队协助督管。倪旖卸去执行董事一职,给自己放了一年假。
  厉钊才惊觉,原来,她对自己的人生早已做好明确规划。
  倪旖热烈、蓬勃、勇敢、聪慧,不负她父亲的期望,成为最好的自己。她用实际行动告诉厉钊,你是我广阔世界里的首都要位,我人生中的色彩,都与你有关。
  但你不是全部。
  无论何时,我不屑做被豢养保护的金丝雀,我要的位置,是与你并肩。
  倪旖身上那股劲,永远不曾萎靡。遇风振翅,遇海劈浪,遇荆棘挥剑,在这滚滚红尘里,终会让人看见,只属于她的星群漫天。
  倪旖遍游欧洲,也不必销声匿迹。她的朋友圈敞亮可见,草原牧羊,教堂礼拜,布拉格广场上与白鸽共舞,乘坐游轮夜游博斯普鲁斯海峡,她结交了很多好友,还有不少西方帅哥。
  厉钊也不死缠打扰,他们仿佛心存默契。任她疯野放肆,他会在原地等候。
  夏蝉鸣叫,终结于初秋的第一片落叶。温婉秋风又不敌冬天这个负心汉,一缕寒风偷袭,便卷来褪温的寒潮。
  12月。
  半月不发朋友圈的倪旖po出了照片。她身穿防风羽绒服,压着顶雷锋帽,在船板上迎风扬手。倪旖从布宜诺斯艾利斯出发,穿越福克兰群岛,南乔治亚岛,抵达南极半岛。
  环游世界这么酷的事,她自己完成了。
  厉钊点开后面的照片,最后一张,让他心跳飙涨。
  倪旖穿着三点式比基尼,曼妙身材展露无疑。身后是万丈冰山,她在酒店的观景阳台上,赤脚踩着烟粉色的毛绒毯,隔着屏幕,眼神旖旎。
  这是发给他看的。
  厉钊无比确定。
  这条朋友圈下,共有的好友全部出来点赞:“旖姐,酷!”
  倪旖在南极的第26天,终于看到了极光。
  当她抬头仰望,夜空被划亮,光线最初是浅浅的灰,然后凝聚成深蓝,再渐变成浅绿。揉成一团,似雾似纱。那一刻,她走到人间尽头。
  这边,厉钊终于空出十天假期,定了机票。
  他给的耐心和时间已到极限,该提醒一下某倪姓女子,在中国,她还有个家,有个丈夫。
  “华森的项目我已交代王副总,这边你把公章和财务章都准备好。两天一次视频会,时间等我通知。”厉钊站在办公室内置衣帽间内,换了一副白金袖扣。
  秘书谨记,递上护照机票,“我开车送您。”
  厉钊应允:“徐特助一起,有件事我要他亲自办。”
  话落音,门外,女助理慌慌张张地站在那儿,“厉,厉总。”
  秘书先皱眉:“这么沉不住气。”
  厉钊专心戴表,没抬头。
  女秘书花容失色,“那个,那个倪、倪小姐进、进来了。”
  厉钊手一顿,被金属表扣的尖儿划到手指,新鲜的血珠冒出来。静默数秒,他猛地转身,往外大步流星。
  背对着的会客沙发上,坐着一个人。
  光看背影,厉钊的心就已狠狠扎紧。
  倪旖转过头,鸭舌帽下,姣好的面容依旧。她俏皮歪头,对厉钊挑了挑眉,“哥,好久不见。”
  刹那间,五感皆空。一股神奇的暖流,从厉钊的头顶心流淌至脚底板。自她离去的八余月,离舍的灵魂终于归位。
  倪旖没等来想象中的名场面。
  但她一点都不失落,反而愈发挑衅地看着厉钊。
  厉钊始终平静,侧头吩咐其他人:“你们先出去。”
  门关紧,十几秒后,“咔哒”一声,是从里面落了锁。
  秘书还没走几步,就听到“砰咚”巨响。继而是椅子倒地,杯子砸地,不知名物件摔墙的动静。
  光这半分钟,就足矣让女同事脸红心跳。
  秘书见怪不怪,淡定道:“通知下去,接下来两小时,不,三小时,不要到顶楼来。”
  天色由昼入夜。
  厉钊只给倪旖留下最后一口气,贴着她的耳朵说:“你走后的每一天,我都想像现在这样弄死你。”
  倪旖软绵绵的胳膊勾着他的脖子往下,,“继续啊,谁怕谁。”
  厉钊笑起来,心卸盔甲,缴械投降。
  嗯,这六个字,很倪旖。
  前半场是久别胜新欢,那么后半场,就是厉总的审讯大会。
  “8月30日,你在土耳其,合影的那个男人是谁?”
  “10月2日,瑞士雪山隧道,坐缆车的黄毛男也是游客?”
  “还有在南极半岛,你穿比基尼,是个男的都能看到。”
  倪旖靠在他怀里,慵懒地“哦”了声,“这是你知道的,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厉钊掐了掐她的脸,“知道池骋他们怎么说我吗?”
  倪旖嗯了声,“弃夫。”
  “知道你还不早点回。”厉钊语气略重,“我太惯着你。”
  “这还不早?”倪旖懒着腰,哼声:“本来是想你六十大寿,回来替你庆生的。”
  厉钊不生气,压紧了人,“你不在,我一眼万年。”
  倪旖酸到了,也甜到了。厉总说非主流情话,还挺动听。
  “还走吗?”他又问。
  “走呢?”
  “你去哪,我就去哪。”
  “不走呢?”
  “那就留下来,当厉太太。”
  倪旖唔的一声,脑袋往他胸口蹭了蹭,“为什么是‘厉’太太?我可不稀罕。”
  这话厉钊没细想。
  只当是她一贯的骄纵利齿。
  重逢第一夜,两人甚至都没回家,就在这间小小的休息室里相拥而眠。
  次日,天光甚好,清晨就给人间洒下一场日光浴。厉钊醒来,倪旖已不在。他猛地坐起,本能害怕她是不是又离开。
  厉钊打电话,关机。
  发信息,直到洗漱完也没回。
  厉钊匆匆换衣服,系带皮鞋嫌麻烦,穿着拖鞋就往外跑。休息室的木门刚拉开,七八个人有备而来,齐声高呼:“厉总。”
  入眼,是布置精巧的背景板,玫瑰热烈,毫不吝啬地点缀。气球铺满地面,风灌进窗也来凑热闹。如若不是卷动的纱帘,偶尔飘荡的气球,以及……在晨光中对他莞尔一笑的倪旖。
  厉钊会以为这是一场梦。
  他人生中,绝无仅有的、脑子卡带时刻。
  倪旖一身白裙温婉庄重,淡施粉黛,眉眼天然的神色,便成了浓墨重彩的凝聚点。她的眼里,写满真诚,坦然,以及毕生决心。
  “倪儿。”
  “嘘。”
  倪旖食指比在唇边,唇角微微上扬。然后退后一步,说:“你一共向我求了六次婚,事不过七,这一次,换我来吧。”
  倪旖俏皮一笑,“单膝跪地我就不做了,那是男人该担的事。”
  然后,她缓缓伸出手,“厉钊,你,愿意娶我吗?以爱之名,以余生之全部,以天地神明之誓,以百年之约——你,愿意吗?”
  脑海里的空白被逐渐填上颜色,色彩太绚烂,生生逼热了厉钊的眼。
  他没马上答,而是沉声反问:“要我娶你,你的嫁妆呢?”
  “我的嫁妆。”倪旖说:“以毕生所有,与你并肩携手。”
  安静很久。
  久到,倪旖都有些发虚。
  她的笑容僵了,眼神也不确定了,“行吧,不娶就不娶。”
  身体转了一半,就被厉钊强硬拉回。她被困在怀里,厉钊低声:“悍妇。”
  冬日阳光升温,知情知趣地给世界添光加彩。倪旖还是笑,妩媚之中,风情点缀,让她美得不可方物。
  厉钊望着这样的倪旖,还是好心动。像极了初见那一年,那一面——
  在爱人眼里,看到自己灵魂失重。
  【尾声】
  一年后,厉氏集团人事变更。
  董事会任期届满,厉康实辞去集团董事长及法人代表职务,董事会研究决定,由厉钊出任集团董事长。结果公示公正有效。
  此后,厉总,正式更名厉董,成为厉家说一不二的掌权者。
  厉康实携伴侣出国定居,且五年内,没有回国打算。并于美国,与龚女士秘密签署离婚协议,解除法律夫妻关系。龚芸被厚待,分得一笔数额庞大的赡养金。厉康实唯一的要求,同是五年内,她不许私自回国,不许打扰倪旖。
  三年后。
  厉钊低调结婚,未办婚礼。
  同年,平安夜。
  女儿出生,小名,岁岁——
  岁岁平安好,万喜万般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