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闳的脸一搭红一搭白, 十分精彩。他想张口拒绝, 可话到嘴边, 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让他如何开口, 可不说等御医到了, 也瞒不下去, 难以描绘的羞耻呼啸而来, 魏闳双拳紧握,张了张口,还是难以启齿, 面上浮现彻骨的惨然。
注视着他的皇帝,脸色越来越凝重。魏闳被俘期间的遭遇,瞒得过别人还能瞒得过他吗?他派人打听过游素, 或者该说苏蒙, 报上来的情报让皇帝心惊不已。是以魏闳一回来,他就请御医, 就是怕魏闳被游素坏了身子。
眼下看魏闳模样, 御医未到, 皇帝心里就有了几分了然, 只怕他身体真的出问题了。
皇帝闭了闭眼, 此次出征,魏闳让他失望透顶, 可再失望,他也不忍心见儿子损了身子。他转了转手上扳指, 定下心神。
一时之间, 上书房里,安静的落针可闻,唯有魏闳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忽然,急促的喘气声中出现一缕哽咽之声,魏闳噗通一声又跪倒在地,他红着眼望着皇帝:“请父皇治儿臣欺君之罪,儿受奸人所害,损了身子,儿臣恐父皇担忧,故而隐瞒。”说话间,眼底集聚起泪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皇帝眉心微微一跳,语气比之前缓和了不少:“要紧吗?”
魏闳咬了咬牙:“军医说调养三五年即可。”
皇帝凝视着跪在地上的魏闳片刻。
魏闳脸色渐渐发白。
半响,皇帝道:“你先起来吧,宫里有的是好御医,想来能让你更快恢复,你莫着急。”
皇帝的话落在魏闳耳里,使得他的脸不禁火辣辣起来,父皇是不是什么都知道了,思及此,魏闳的脸忽尔变白。
这时候,御医到了,一番诊脉闻讯之后,结果与之前军医所言大同小异,顶着魏闳的视线以及来自龙椅上的压力,御医不敢直说魏闳这情况难有子嗣,只用精心保养糊弄了过去。
魏闳涨红着脸,如同被人剥了衣服游街示众。
御医比他更不好受,要命哦,知道了这等秘辛。
百般滋味在皇帝心头翻涌,他挥了挥手让御医退下。再看魏闳,怒其不争,竟被个女匪俘虏,还被折腾成这模样。又哀其不幸,好端端一个人遭受此劫,这等隐疾,对男子而言,比死还难受。
到底慈父之心占了上风,皇帝轻斥道:“你轻敌莽撞以至自己身陷囹圄,还连累大军受反贼辖制,论罪当重罚。念你初犯,罚你三年俸禄,闭门半年深思己过,若再有下次,朕必不轻饶。”
前一句听得魏闳屏住了呼吸,待听完后一句,魏闳如释重负,伏地大拜:“儿臣领命!”父皇到底还感念父子之情。
他都设想过最坏的下场——废太子!幸好,没有发生,闭门半年,正好他也避开风口浪尖,等他出来,再多流言蜚语也该平息了。
魏闳眨了眨眼,眨去流到眼睛里的汗水。
魏闳却不知,废太子这个想法的确在皇帝脑海中闪现过,可鉴于诸多因素,又被皇帝压了下去。
“去给你祖母请个安,她老人家十分挂念你,”皇帝顿了顿,又道:“别让她担心。”
魏闳应是,行礼之后起身退了出去。
转过身,他压下所有不安惶恐,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又是尊贵非凡,凛然不可欺的储君。
在他走后,本该退下的御医又悄悄回到了上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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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安宫里的宋太后翘首以盼,打发了好几个宫女去看魏闳有没有到。
“你大哥会怎么罚阿闳?”宋太后忧心忡忡,到底是最宠爱的孙子,哪怕这几年心态发生了变化,可之前二十年的宠爱,哪能说没就没了。
“他犯的可不是小错,大哥怎么罚他都是该的,”魏琼华抬了抬眼皮。
听出她话里嘲讽,宋太后斜一眼眼魏琼华,可想起大孙子出的纰漏吧,也只能叹了一声,提醒:“你到时候可别乱说话,阿闳心里已经够难受的了,该罚该骂的,他爹也骂了罚了,咱们就别雪上加霜了。”
“我是那种落井下石的人吗?”魏琼华挑了挑眉头。
宋太后想想,她这女儿虽然脾气不好,分寸还是有的。
“太子驾到。”
一进门,魏闳就看见了满目满脸担忧和欢喜的宋太后,心头一热。错眼间又瞥到坐在宋太后下首的魏琼华,脸皮不受控制的抽搐几下。
一瞬间,游素那张令人作呕的脸不期然的浮现在他眼前。魏琼华与游素自然不像,可两人性情却有几分相似,尤其是在私生活上,同样的放/荡不检点。
留意到他异样的魏琼华诧异的抬了抬眉梢。
魏闳别开眼,不去看魏琼华,快步走到宋太后跟前,一撂衣摆跪下:“孙儿见过皇祖母,皇祖母万安。”又见过魏琼华。
宋太后赶紧叫起他,招他到身边摸着他的手臂只说瘦了瘦了,心疼的差点落泪,一个劲的嘱咐他好生补回来,至于旁的,尤其是河间被俘一事,只字不提。
魏闳心里好受不少,祖孙俩说了好一会儿话,魏闳才告辞:“父皇罚儿子闭门思过半年,这半年孙儿不能在您跟前尽孝,请皇祖母恕罪。”
宋太后顿了下:“你父皇罚你也是为你好。”
“孙儿都明白。”魏闳眼眶泛红:“这次的确是孙儿莽撞轻敌,丢了父皇颜面。”
宋太后拍拍他的胳膊:“谁年轻时没犯过错,重要的从错误中汲取经验。”
魏闳郑重道:“祖母放心,孙儿受教。”
宋太后行为一笑,见他眉梢眼角带着疲倦,便道:“可怜见的,累坏了吧,回去好生歇着。”
魏闳拜别二人,躬身告退。
魏琼华划了划杯盖,轻啧一声。
宋太后转脸望着她,魏闳的异样,她也发现了。他的目光一直在回避魏琼华,不小心撞上了,会露出一种类似隐忍与厌恶的复杂情绪。
“你是不是哪儿招惹他了?”宋太后沉着脸问魏琼华,难道是又为银子闹不愉快了。
魏琼华抿了一口茶,轻嗤一声:“要是没猜错呢,我这是被迁怒了。”
宋太后疑惑不解。
“您也知道,阿闳被个女反贼抓了。”
宋太后静默了一瞬,这事想瞒都瞒不住。
魏琼华慢条斯理继续道:“不过有一桩事,您大概不知道,这女反贼吧,”她斟酌了下,用了一个委婉的词:“好男色,只怕阿闳被她占了便宜。”她手下生意遍布南北,消息灵通的很,何况她还有魏阙这个搭档,知道就更多了。
要是个女子被俘,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怀疑这女子失了贞。可换成男子,就没人会多想,就算想到这一茬,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丢人的。在世人看来,男女那档子事,只有女人吃亏的份。
宋太后呆住了,好半响抽了抽嘴角:“岂有此理,怎么会有……”瞄到女儿气定神闲的面庞,宋太后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
魏琼华不以为然的耸耸肩:“您别憋着啊,憋坏了可怎么办?我又不是没听过。”
宋太后被她这满不在乎的模样气得说不出话来。
“啧,世道不公啊,男人三妻四妾就是天经地义,女人左拥右抱就是罪了,真不要脸!”魏琼华翻了个白眼。
宋太后头疼的揉着额头:“就你歪理多。”
不过很快,更让宋太后头疼的事情发生了。
趁乱出逃的霍亮连滚带爬逃到青州彭城,恰逢吴夏楚王吴世伟行经此地,吴世伟虽不识霍亮本人,河间之乱倒是听说过的,还好生笑话过魏秦。堂堂太子,竟被被女流之辈俘虏。
一听霍亮亮明身份,就开城门接他入内,再听他把游素丰功伟绩一说,笑的前俯后仰,险些笑出眼泪来。转眼就叫人宣扬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还故意使坏让人传魏闳已经被游素玩废,不能生了。不能生的太子,战功赫赫的靖王,他就不信魏家兄弟不闹起来。
吴世伟完全不知自己无意之中真相了,正在为自己的妙计得意。闻讯赶来的彭城守将鲁瑞却建议吴世伟把霍亮赶出去,免得给魏阙兴兵攻伐的借口。
吴世伟年十九,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哪里听得进这等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传出去天下人笑话的就该是他们吴家胆小如鼠了。
他‘锵’一声拔出腰间佩剑,剑眉倒立:“他若敢来,我正好斩了他,拿他人头向父皇祝寿。”
魏阙还不知有人要拿他人头当寿礼,他正在河间城内一边秣马厉兵,一边等待朝廷大军。
彭城守卫精良,守将鲁瑞更是以擅守城闻名于世,魏阙还没自大到拿着五万人马就去攻城的地步。
忙碌间,宋铭带着大军赶到,顾不得休息,众将领便聚在主账内商议起来。
良久,诸人才散开,离开时气势昂扬。
魏阙望向没有离开的宋铭,眼神询问。
宋铭道:“出门时,小女托我带了一个包袱过来。”
魏阙一愣,立刻从运筹帷幄的主帅变成满脸愉悦的毛脚女婿,连忙拱手作揖:“有劳表叔。”
望着他眼底雀跃,宋铭觉得有些碍眼,肃着脸道:“我待会儿着人送去你营帐。”
“我去取。”魏阙缓了缓语速,按下心中迫不及待,一本正经道:“岂敢劳烦表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