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初秋的时节, 天气还有些闷热。
前院的气氛被突然提亲的王培吉推向高潮, 梁王看着躬身站在面前的王培吉, 轻轻摩着杯沿, 和王氏联姻, 目前看来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震慑不少势力, 就连朝廷也得掂量下。
只不过王冲那老匹夫野心勃勃,肯定不会甘心屈居人下,兵戎相见是早晚的事。那么届时, 嫁过去的女儿如何自处?
梁王可以不顾梁王妃,甚至不在乎女儿的怨怼,可老母亲的哭诉不能不理!妹妹魏琼华当年的遭遇一直是母亲心里的一根刺。母亲极力反对和王家联姻, 以她老人家的话来说, 王培吉一脸狼顾之相非良配,老人家倒是十分钟意季恪简。
梁王不着痕扫一眼旁边风度翩翩, 气质高华的季恪简, 要是今儿提亲的是他, 自己倒是乐见其成, 可惜了!
“贤侄, 今日是家母六十大寿,只祝寿, 不谈其他事。”梁王朗声一笑,就算他想答应, 也不能在今天, 岂不是给母亲添堵,还让不让老人家高高兴兴过寿了。
这结果在王培吉的意料之中,他如此大张旗鼓,一来表王氏诚意,二来则是警示其他人莫来蹚浑水。
“王爷恕罪!”王培吉躬身道,“在下久闻郡主才貌双全,德容兼备,心之向往,这才情不自禁。冒犯之处,还请王爷包涵。”
梁王捋须而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王培吉又是恭恭敬敬一揖。
在场诸人琢磨半响也吃不准梁王是个什么意思,没答应,但是好像也没拒绝,看模样梁王还是挺看好王培吉的。
这一茬原本也该就此揭过,如果魏歆瑶不突然出现的话。
正红色掐腰广袖锦裙,拖尾拽地,金色暗纹在阳光照耀下如同流水,透着淡淡的光晕。三千青丝用紫玉簪高高挽起,露出白皙纤巧的颈项,如同优雅的白天鹅。莲步轻移间,斜插的镂空飞凤颤枝金步摇轻轻晃动,光华流转。魏歆瑶所过之处,行人莫不侧目惊叹。
“七妹,你怎么来了?”魏闳不赞同的走上前,外院这种地方,哪是她一个姑娘家该来的。
魏歆瑶微微一笑,她若是不来,父王就要把她嫁给王培吉了。眼下父亲不答应,只不过顾忌着祖母,可要是父亲铁了心,祖母一个妇道人家又能如何,这家真正做主的还是父亲。
姑姑说得对,自己的命运得靠自己去把握,而不是依赖别人的怜惜。
“听说王世子想求娶我,事关我的终身,我哪能不来看看!”魏歆瑶看向王培吉,目光灼灼逼人。
听着挺有道理,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的终身大事,论理还真不用她来看看。
有点眼力劲的都看出来,魏歆瑶这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王培吉眼里闪过一丝玩味,细细打量明艳不可方物的魏歆瑶,嘴角一翘,露出一抹志在必得的微笑,拱手行礼:“在下思慕郡主久矣!若得郡主垂青,必珍之爱之,如若至宝。”
魏歆瑶轻呵一声,语气中的嘲讽之意不加掩饰。
王培吉似无所觉。
“阿瑶!”魏闳唤了她一声,目光严厉,不管怎么样也不能如此失礼。
“阿瑶莫要胡闹,今天是你祖母的好日子,我们不提旁的事,你先退下。”梁王眼神压迫。
魏歆瑶顶着来自父亲的压力,脊背挺得更直:“正因为是祖母的好日子,所以女儿才来了。早前祖母问我想嫁一个什么样的男子,我就说,日后我要嫁的男子,须得文胜大哥,武盖三哥。要是王世子能做到这两点,阿瑶便如尔所愿。正好了了祖母一桩心事。”
此话一出,周围顿时嗡的一声热闹起来。
王培吉目光逐渐凝重。
“王世子敢和我大哥三哥一比高下吗?”魏歆瑶故意笑的挑衅,只要王培吉开了前例,从此以后谁要娶她,先过了这两关再说。她就不信父亲会为了把她嫁出去而故意让大哥三哥输人,魏家丢不起这人。要真有那么一个人能胜过大哥赢下三哥,她倒不介意嫁了。
不过她觉得这世上不可能存在这种人,这样更好,她巴不得不嫁人。一个人自由自在岂不潇洒,像她姑姑,这日子过得比谁都逍遥快活。
梁王沉下声:“胡闹!”婚姻大事,她以为是过家家吗?
王培吉却是跃跃欲试,万众瞩目之下赢了魏家兄弟再抱得美人归,想想就让人热血沸腾,王培吉眼中光芒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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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答应了?”宋嘉淇难以置信的问着被她派去打探消息的碧叶。
碧叶郑重一点头,她哪敢拿这种事开玩笑。
宋嘉淇扶了扶差点掉下来的下巴,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这么荒谬的事情竟然真的发生了。
漫说她,水榭里一群人都是一脸的找不着北,梁王不是那么不靠谱的人啊!
宋嘉禾摇着团扇慢条斯理的问碧叶:“是不是那王世子说了什么?”这事于她而言不过是情景重现。
这么滑稽的事,按常理梁王自然不会答应,又不是江湖比武招亲。可要是王培吉咄咄逼人,那就是另一种情况了,不答应,倒显得怕输似的。在各方豪杰前,梁王哪肯失了颜面。
魏歆瑶这一招看着冲动荒谬,倒是绝了不少麻烦。可这女人心啊,海底针!魏歆瑶现在觉得自己这招釜底抽薪使得妙,将来肠子都得悔青了。由此可见,做人不能太铁齿了。
碧叶挠着脑袋,尴尬:“奴婢不知!”
宋嘉淇一翻白眼,眼珠子一转,兴匆匆的提议:“咱们去看看!”
此言一出,一呼百应。热闹大多数人都爱凑,就连宋嘉禾都不介意再凑一回,这种热闹一辈子都碰不上几回。
沿途还碰到了不少人,可见不缺同好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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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传到梁太妃处,似乎连空气都有一瞬间的凝滞。众人小心翼翼的觑着梁太妃和梁王妃,有些还偷偷去看魏琼华。
戏台上的花旦犹在咿咿呀呀的唱着,却是无人再关注了。
“阿瑶这孩子被我惯坏了,这都能胡闹。”梁太妃端起茶盏轻轻一划,虽然说着责怪的话,神情却不是那么回事儿。
她看得出来儿子对魏王两家联姻之事颇为心动,当年她劝不住丈夫,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进了火坑,这是她这辈子最大的遗憾,眼下怎么着也要保住了孙女。
胡闹就胡闹吧,总比嫁给王培吉好。梁太妃对自己两个孙儿十分有信心,就是发愁日后该怎么下台,不过如今也管不着这么多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这怎么就是胡闹了,自古美女爱英雄,王家那后生想娶阿瑶,总得拿出几分真本事来。”魏琼华眼波一转,轻笑道,“咱们魏家的姑娘是那么好娶的么?”
她仪态万千的站了起来,举手投足之间尽是风情,饶是女人看了都得心驰神往:“我去瞧瞧热闹。”
梁太妃无语的看着女儿,看热闹,亏她说得出来。
魏琼华不以为然的一笑,福身告退。
望着款款离去的魏琼华,梁王妃觉得魏歆瑶今天如此‘惊世骇俗’背后约莫是少不了魏琼华的功劳。女儿打小就喜欢这个姑姑,对她言听计从,她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全是跟她姑姑学的。
“出了这种事,你去前头看着点吧!”梁太妃对如坐针毡的梁王妃如是说道。
梁王妃感激不尽,她早就恨不能插翅飞过去,可自持身份,哪能像魏琼华那样随心所欲说凑热闹,就凑热闹去了。
梁王妃告了一声罪,提脚离开,出了门,脚步飞快,裙裾翻飞。
可怜了屋里这些人,明明好奇的犹如二十五只耗子在心里爬,却得端着身份将自己钉在座位上,这滋味可真不好受。
还有些人满心惋惜,如此一来,岂不是想娶魏歆瑶的难度又加大了,赢过魏闳,胜过魏阙,说说容易,做起来犹如登天。
也不知道魏家将来如何收场,总不能把姑娘留在家里一辈子吧。冷不防瞄到魏琼华空出来的那张椅子,不少人心里一突,这还真说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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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闻讯赶来的人越来越多,梁王也不好把这些人拒之门外,既然闹大了,索性就闹得更大一点。王培吉一小子都不怕丢人,他怕什么。
梁王心下冷笑命人将场地转移到园子里。
宋嘉禾几个仗着身份寻了个不错的位子。
“比什么啊?”宋嘉淇掂着脚尖东张西望。
宋嘉禾倒是知道文斗比什么,先比棋艺,次比对联,末比诗作。不过前头还没宣布,她当然不会说出来。
宋嘉淇就没指望得到回答,她纯粹是在自说自话,说完了又趴在宋嘉禾肩膀上咬耳朵:“那个王培吉,一看就不是好人!”细眼薄唇看着就是个薄情心狠的,她虽然不大喜欢魏歆瑶,不过两人也没起过冲突,所以还是不希望魏歆瑶所嫁非人。
宋嘉禾点头赞同,以貌取人不可取,但是不可否认相由心生这句话。王培吉这人真不是什么良配。
宋嘉淇自信满满:“我觉得大表哥赢他十拿九稳,六姐,你觉得呢?”
宋嘉禾笑而不语。
忽的宋嘉禾察觉到有人扯了扯她的袖子,顺着那力道看过去,就见宋嘉晨对她使了一个眼色。循着她所指的方向,就见红着脸站在那儿的柯世勋,见她看过来,登时手足无措,喜动于色。
宋嘉禾默了一瞬。
“六,六姑娘好,在下柯世勋。”柯世勋抬手一礼,又朝着与宋嘉禾一道的姑娘们团团一揖,“诸位姑娘好?”
单独把宋嘉禾拎出来,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柯世勋那神情,她们更是见怪不怪,宋嘉禾可是不少少年儿郎的梦中情人。
一群人纷纷拿揶揄的目光看着宋嘉禾,瞧,又来个可怜的。
宋嘉禾还礼:“柯公子好!”客套又疏离。
柯世勋只觉她声音如钟馨,流声悦耳,沁人心脾。
见他呆呆站在那,宋嘉禾纳闷,哪儿冒出来的家伙,她印象里没这号人啊!
被小厮一拉袖子,柯世勋才回过神来,自知失态,连忙低头清咳了一声掩饰尴尬,绞尽脑汁的想话题:“六姑娘觉得他们会比什么?”
“都没宣布,我六姐怎么可能知道?”宋嘉淇哈哈一笑,十分简单粗暴的往宋嘉禾与柯世勋中间一戳。
宋嘉禾嘴角一弯,平时没白疼她。
恰在此时,不远处起了一阵骚动,宋嘉禾不由抬眼。
魏琼华在被人簇拥着款款而来,身姿曼妙,摇曳生姿,将在场男男女女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宋嘉禾眼尖发现好几个愣头青眼睛都直了,一幅色与魂授的模样。
下人搬了一把椅子摆在梁王下首,魏琼华坐下后,饶有兴致的问梁王,“比什么,谁定?”
梁王淡淡的横她一眼,觉得这件事背后有她的影子。
魏琼华无辜一笑,这可真是冤枉,她拢一拢青丝招来魏歆瑶:“是你出题吗?”源起于魏歆瑶的婚事,她出题名正言顺。
“来者是客,遂让王世子定内容。”魏歆瑶对她大哥信心十足。
魏琼华看一眼成竹在胸的魏歆瑶,又溜一眼魏闳,捕捉到他掩藏在平静之下的紧张。毕竟倘若输了,这脸可就丢的整个中原九州人尽皆知了。
要不是场合不对,魏琼华都想拎着魏歆瑶的耳朵骂一句蠢货。自信是好事,但轻敌就是盲目自大。
王培吉不是个好东西,但王家那么多儿子,他能牢牢坐稳世子之位,就绝不会是盏省油的灯,要不早就尸骨无存了。
大度,不是在这种情况下展示的。
可目下想反悔也不可能了,魏家可丢不起这人。
这时,王培吉已经定好文斗内容,依次是棋艺、对联、诗作。
王培吉信心十足,面带微笑的对魏闳抬手一引:“请!”
魏闳还礼,二人入座,猜子。
为了方便众人围观,王府下人专门竖起了巨型铁棋盘,随着二人的动作依次放上特制的棋子。
不少人盯着棋盘或拧眉或沉思。
“六姑娘喜欢下棋吗?”柯世勋试图寻找话题。
可惜宋嘉禾并不想陪聊,她又不瞎,哪看不出柯世勋的意思。对这种人,宋嘉禾一贯的方针是,千万别给留念想,遂她客气一笑:“柯公子自便,我有事先行一步。”说罢,抬脚边走。
柯世勋怔愣当场,就像被人往嘴里塞了一团冰,顺着喉管滑下,整个人都冷起来。他再迟钝,也不至于看不出宋嘉禾的疏离。
宋嘉淇同情看一眼失魂落魄的柯世勋,特别想告诉他,你不是第一个被拒绝,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想开了就好,天下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哪怕那枝花再美,反正又不属于你。
见柯世勋没跟上来,宋嘉禾松了一口气,她最怕那些死缠烂打的,谜之自信,深信烈女怕缠郎,呵呵,她只会揍缠郎。
对棋局,宋嘉禾没兴趣,遂不想马上回去,但是对后面的比试,她又十分感兴趣,所以只好在园子里瞎溜达消磨时间,大伙都去看棋了,园子里倒是十分冷清。
宋嘉禾进了湖心小亭休憩,见边上放着鱼食,顺手就喂了起来。
“对棋局不感兴趣?”
倚在美人靠上全神贯注喂鱼的宋嘉禾闻声一惊,倏尔回头,就见魏阙站在凉亭外,唇角噙笑,目光温和。
也许是含笑的缘故,又或许是他今天穿的喜庆,宋嘉禾觉得眼前的他看起来比往日少了一丝冷肃,多了一分亲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