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儿,七姑姑有话对你说。我们出去走走好不好?”
“嗯!”
云灿点头。
才走了两步,大夫人恼声叫起来:“云灿,谁准你跟这孽障去的。给我滚回来。”
云灿小身板一颤,不由回过头,在看到祖母大怒的脸孔后,沉默了一下,轻轻道:
“祖母,我和七姑姑说两句话就回来!”
这孩子欠身一礼,很决然的牵上云沁的手离开,完全不理会大夫人的叫声,只有云沁知道,这孩子的手,在发颤;她不由得反过去紧紧抓住了他的。
“云灿,你要是敢跟她走,以后别认我这个九姑姑!”
云依的怒叫,也未曾留住云灿的脚步!
出得门,下得台阶,未走远,云沁听得东边有声音传过来,是父亲在和人交谈。
她转头看了一眼,在看到龙隽之和龙舜之两兄弟时,脸色微一变,这二人翩翩然站着,正笑语侃侃的说着什么,龙隽之侧站着,龙舜之正面对着他们,目光穿越了过来……
“娘亲,你看什么?”
身侧,云歌儿也翘首欲看。
“没看什么呢!走吧,回燕楼去,姥姥担心死了……”
她连忙将歌儿的头掰了过来,急急的拉着她往西边去,惹来云歌儿低呼:“娘亲走慢些走慢些呀……”
她们身后,龙舜之留意到了她这个慌乱的举止,微微怔了怔。
很快,云沁带着俩孩子,俩侍女出了花园,绕道西去的石径上,走了好一会儿才停下……
“娘亲,你揪的我好疼!”
心,砰砰砰的在乱跳。
一株梧桐树下,云沁回过神,低头,看到小囡囡蹙着小小的眉头仰视着,是她被弄疼了。
她忙松手,小手捏红了,忙给她揉了揉,脸上展开一抹很牵强的笑,轻轻道:
“囡囡,抱歉,娘亲不小心的……”
“嗯,我知道!没事呢!”
云沁歪着头看着,露着担忧之色:
“娘亲怎么了?”
脸色这么差。
云灿探过头,眼里也打起了问题,刚刚姑姑面对祖父祖母时,那么英勇无畏,现在这是怎么了呀?
“没事!没事!我是被你吓的……”
其实是被龙隽之吓的,这个人,突然出现,要是囡囡瞧见了,会是一场风波,囡囡一定闹的,她是那么那么的想她的父亲,多少个夜里,她惊醒,哭着要爹爹――她是那么的渴望爹爹。
云歌儿哪知道母亲的忧心什么,皱了皱小鼻子,回头又瞧瞧满身是伤的小眉,清姨正扶着呢,说道:
“可不是,那些人,又可恶又可怕!”
“是很可怕的!”
云灿轻轻接上话,这孩子的个子比囡囡高出好多,他瞧见囡囡头上沾了几片草叶,好心的替她拿走,笑容温温的,说:
“歌儿妹妹,你初来云家堡,不知道堡里的人心有多黑,以后,不要轻易出燕楼来,外头有太多坏人了。一不留神,就能被打死了去。今天如果我没去把祖父叫来,正巧七姑父又在,祖父怕后头闹出大事,匆忙跑来,那些人保不定就敢活活把你打死了去……那些人最擅长先斩后奏。什么坏事都做得出来!我亲身体验过:娘亲留下的两个姑姑,就是这样被她们打死的打死,逼疯的逼疯。真的很可怕。”
说这话时,他是打着寒颤的,脸色也白了一下。
云沁怔了一下,一是因为他话里所表达出来的悲痛,虽然一笔带过,但她还是真切的感受到了那种无能为力的痛楚,隐约能猜到他会跳出来的原因了;二是恍然,原来秦逍来了,怪不得灿儿能在前院乱成一团的情况下,能把父亲请过来――那人也怕囡囡出事,怕她云沁到时大闹,告吹和秦家的婚事。
“哼,我才不怕她们呢!她们头上又没长角……呀,娘亲……”
被打了哦!
“又说大话!”
云沁无奈的戳了她一下额头:“你灿哥哥说的对,以后,自己小心点!这是对你好!云家堡不比我们自己家。”
“好吧好吧!”
云歌儿吐了吐舌头,弯着脑袋吊在母亲手臂上,小声嘀咕道:“可是,这也不是我的错的啊!”
“所以,我们得加倍小心啊!”
“嗯!”
云歌儿重重点头。
云沁这才将目光落到了云灿身上,这孩子一脸忧郁。她摸摸他的脸孔道:
“灿儿,你这样做,可把你嫡母得罪坏了!不如去姑姑那边住一住,等她们气儿消了再回来……”
没娘亲的娃儿就是苦,云灿性情耿直,云沁最最担心的还是这么一个好淳良的孩子,跟着这些没品的亲人久了,保不定跟着学坏。
也许,她该带着他离开,或许这样比较好一些。
但又一想,云家嫡长孙哪有那么容易被她带走。留在这里,至少名面上,他还有父亲母亲,尽管都不成气候。这个家,尚算是完整的。
云灿想了想,还是摇头,轻轻道:
“七姑姑,别担心我。无论怎么样,灿儿总归是云家的嫡长孙,不会有事的。何况,祖母还是很疼我的!”
云沁不知道大夫人对云灿能有多少疼爱,但他这么说了,她也不能勉强,只好道:
“那好,若有什么事,记得找七姑姑!”
现在,她不能去改变云灿的生活,只希望大夫人还有点人性,可以顾着点祖孙之情,念着云灿是云家堡的长孙,而不至于往死里逼,好在,她还在云家堡,多少还能照顾到一些的,要是他的日子实在不如意,那就另外再想法子。
“嗯!”
云灿稳重的点点头,目光恋恋的云沁身上瞄了瞄,他倒也想去燕楼的,可是他若过去,只会替七姑姑招麻烦,七姑姑自身也难保,怎么保了他?
“云灿哥哥,你那一句话,把那两个巫婆的脸都气绿,哇塞,帅呆了,我表示无比仰望……”
边上,囡囡忽嘻嘻嘻的笑,跳过去,抱了抱云灿,眼神闪亮,一张小脸,美呆了……
云灿盯着看,轻轻笑了一个,却只有沉默,眼底的情绪是复杂的。
囡囡不懂他的处境,云沁懂,他在这个家,举步艰难,真是一个可怜的孩子。
于是她又叮嘱了几句,终于离去。
云灿站在原地目送,看着云歌儿被抱起,七姑姑小声问她话,疼不疼啊,以后还皮不皮呀,小娃娃搂着娘亲的脖子,软软的说话,撒着娇,一声一声的叫着娘,真幸福。
曾经,他也这么幸福过。
可是,后来,没了。
他的鼻子,酸的要死。
如今,表面上,他有一个嫡母,但,对于嫡母,他怀着一份痛恨――母亲留下来的侍婢小环小蝉,是他最后的温暖,但是三年前,因为被父亲染指了,环儿惨死,外头人看来是跳井自杀,实际上呢,是被嫡母身边的人推进去的。
那一幕,他亲眼看到的,那个凶手,便是彩月。
小蝉呢,疯了,被赶出了云家堡,再没了下落。
如今,在这个世上,真正对他好的人,已经没有了。
他原本,不想跳出来指证的,嫡母纵然对他不好,总在暗处时不时的虐他,可祖母和姑姑待他还算有点亲情的,毕竟他是长孙,小时候,母亲健在时,他还是得了几年宠爱;一旦撕破脸皮,对自己没好处,但是,他终究还是没忍住。
云灿不知站了多久,有奴婢谷儿寻了来,传了一句话来:“大夫人去了征园,请小公子一并过去!”
他“嗯”了一声,转身。
那奴婢又低低道了一句:“小公子何苦,这么一来,您哪还有好日子过?”
云灿不说话,垂着头,无精打采的往征园的方向而去。
入征园,就听得里头是好一番哭闹声传出来,彩月的尸首裹在草席里,静静的被搁置在花坛前,前一刻还活生生在花园里打青雀谋算人的妙龄女子,此刻已经化作一缕幽魂――云家堡,就是这样一个残酷的地方。
他站在附近冷冷看了一眼,心里突突跳,告诉自己,助纣为虐,这就是她应得的下场,他想弄死她已经很久了,如今终于替环姨报了仇。
谷儿进去报禀了,不一会儿,屋内传来了云依寒意森森的厉叫:
“云灿,你给我滚进来!”
门廊前,云灿的小身板僵了一下,深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他知道,进去,便有一顿毒打,可是,他能躲哪里去?
在这个家里,没有人是他可以避风的港湾,他只能靠自己,独自默默承受。
云灿落寞一笑,迈了进去,迎头就是一个耳光,打得他是两耳嗡嗡作响……然后,他被拎了过去,拖了好长一段路后,又被一股愤怒的力量推到了地上,砰,他被撞到桌角,血水直冒……
“叫你胳膊肘往外拐,叫你胳膊肘往外拐……”
一脚又一脚,一耳光又一耳光,落下……那么的无情。
云灿抱着头,护着脸,一阵阵的疼,遍体而生,他想躲,两个擅武的奴婢将他拎住,任由她们主子,他的亲姑姑,肆虐他。
他的祖母,就坐在那里冷冷的看着。
是的,她在看:
目光那么冷,没了平常的温和慈善,高高在上的旁观着,就好像被打的人,与她没有半分关系,根本不是以前承欢在她膝下被她夸赞为神童的孙儿,而仅仅只是一个卑贱的奴才罢了。
没一会儿,他的嫡母也加入了阵营――
“云灿,我哪里亏待你了?给你吃好?穿好?终日虚寒问暖,你居然敢出卖我?……”
噼里啪啦一番骂一番打。
云灿咬牙,不接话,闷闷的承受着,小身子缩了又缩,却没有逃出去,他想看看祖母到底救他不救!
待他被打的全身发了疼,祖母才出声阻止:
“依儿,永康,够了!”
云灿稍稍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