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攻出!”
“霍——”
“后下设防!”
“霍——霍——”
傍晚时分,练兵场上的军号令直冲云霄。青灰石砖雕砌的巍峨城墙下,放眼只见一片披坚执锐的士兵划着整齐的军姿,手中的盾与矛在夕阳下挥出一线笔直的流光,有如气吞山河般震撼。
向来听说代城是玉门边上最不好惹的强城,但因着城门口排查缜密,少有间隙能混进来探得底细。竟不知白鎏低调固守,几时竟已悄无声地囤聚起这些实力。
角楼上烈风簌簌,萧孑着一袭玄黑披风,手握胜邪宝剑,但见这一幕,不由道:“素闻白城主手下精锐骁勇拔萃,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白鎏立在一旁,是个中等偏瘦的隽儒男子,应已四十有五,看上去却比实际年龄要轻上许多。闻言笑道:“呵呵,好马配好鞍,精兵配良将,方能叫‘物尽其用,人尽其才’。不瞒萧将军,白某这些年心心念念有朝一日能破梁,奈何一介书生,空有谋略却无将帅之材。如今既得遇将军,乃是上天赐予的造化。只是委屈将军,为不使身份泄露,暂时还不好打出萧家名号。”
年华朝朝暮暮去兮,一晃人生已近半百,小儿却不过垂髫。白鎏自十年前萧孑威震大漠起便开始观望,但见大梁日复一日强盛,复仇的雄心已渐渐杳渺了。前些日子经了颜麾狼谷抛子一事后,而今更是一心守着辛夫人与两个稚儿生活,再不愿平生出甚么变故。
囤下的三万精兵,他留下一万五千固守城池,其余的尽交与萧孑差遣,也算是借他之力为自己了却父辈的灭门之仇。
白鎏借兵虽是心有所图,但眼下萧孑一缺城池驻地,二缺精兵良将,既是双方目标一致,又何妨不受?
便作自谦一礼:“城主谬赞,世事难料,便是萧某也料想不到会有今时今日。”说着不自觉睇了眼几米外的芜姜。
“诶,汉军打战的花样儿可真不少,你看那是做什么用的?”
“哪儿?……哦,那叫井阑,登高攻城用的,底下的大轮子是用来推着走。”
“你连这都懂,可是萧将军告诉你的?”
“他?他才不会。贯日里只晓得戏弄人,哪有好心同我说这些。”
芜姜正站在不远处的城墙边与雅妹说话,穿一抹浅樱色收腰小褂,下搭绯红布裙。腰间挂一把叫自己给她配的短剑,也学人雅妹有模有样地攥着。眼睛看着底下操练的兵马,就像在看江河湖海般壮阔,很郑重似的。
少女的私语声轻盈细碎,随在晚风中飘散开。他忽然觉得好笑,勾了勾唇。
赭青山立在白鎏身旁看,自然便看出那凤眸底下掩不住的爱意深浓。他是已听岳丈傅老伯说过芜姜与萧孑之间的纠葛,否则如何也料想不到,那传说中杀伐果决、手段狠辣的战神萧孑,竟还有这般柔情的一面。
双手抖袖,打了一拱道:“萧将军不必自谦。大漠十年,将军少年英杰,立下汗马功劳无数,大梁国君过河拆桥,早晚须得自食恶果。眼下虽则拿它无法,然久后将军势力渐雄,天下英豪必各个前来投靠,届时大梁灭国,指日可待矣。”
说着与白鎏相视爽朗一笑。
可叹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当年那孝业帝死得冤枉,若知孤女后来给他觅得这样一个乘龙快婿,只怕也该瞑目了。
白鎏呵呵笑着,便向高台下招了招手。不一会儿,上来一个敦厚的将官模样,在他脚下单膝一跪:“卑职拜见城主。”
“免礼。”白鎏叫他起来,面容含笑地看向萧孑道:“这位是貂云貂将军,是我请来的贵客,今后你与傅程、羯胜手下的兵马都归他统领。养兵多日,如今总算到了用兵之时,大后日即将出征扶风城,须记得见貂将军如见我,一切军令皆听从他指挥。”
“是!”将官郑重领命,仰头朝萧孑看了一眼,但见英姿勃发,银雕面具下凤目深郁,自有一股睥睨山河之气。连忙拱手一拜:“属下参见貂将军。”
“都是战场上的生死弟兄,不必多礼。”萧孑微倾身躯虚扶一把。
白鎏便叫他下去吧,又指着他的背影对萧孑道:“这是我一手扶持出来的领军卫,叫常放,为人耿直忠朴。今后把他交给你,有什么尽管吩咐他去做。”
“有劳城主费心。”萧孑谢过。
正说着,不远处的墙沿边碎碎踅来一个仆从,弓着身子,立在几步外。问何事。说夫人找,大公子睡醒看不到老爷,正揪着叫人哄不住。
自从白鳍被丢去瀛水河边,回城后简直是三刻不离爹爹。白鎏听罢,无奈又疼宠地笑笑,道一声“失陪”,歉然先行。
萧孑便也辞过,看他一道清长的身影离开,便径自往城墙边走来。
路过芜姜身旁,芜姜依旧在看,风把她柔软的碎发拂上眼帘,使得她眼前好像迷蒙着一层雾,看上去美极了。红唇微启着,像在想一件多么遥远的事。他便没去打扰她,只是任由她往下看着。
六岁时母妃对芜姜说:“凤仪,你要离开这里,走了就不要回来。”
芜姜就真的没有想过再回中原,中原只是她心里一个仓惶而短暂的充满血腥的梦。更没有想过有一天,她还能够有机会替父皇与母妃还有太子哥哥他们血洗恩仇。此刻看着练兵场上的浩荡军姿,垂下的手忍不住攥了攥,隐隐也觉得热血沸腾。
雅妹推她:“嘿,小五子,你家那位在看你呢。”
她一恍神,忽而瞥见身侧一道挺拔的英姿,不由脸一红:“他们走了?干嘛看着我不说话?”
眸瞳里掩不住憧憬,手指在萧孑的衣袖上勾住,自己也不晓得动作有多自然。
萧孑低头看一眼,不着痕迹地扯了扯唇角。心想,果然想拴住女人的心,就得时时让她缠在你左右。长臂在芜姜的腰后一环:“在看什么?看得这样入迷。”
他身量修伟,这样一环,芜姜好像整个儿都被他笼住了似的。芜姜回头看雅妹,见她在对自己挤眼笑,就像被好友洞穿了闺中情-事一般,小脸上便晕开红粉:“威风。你不要又在这里胡来。”
后面的一句压得很低,生怕被谁人听见。春天衣裳薄了,风把她的衣袂与裙摆吹得扑簌后扬,少女婉柔的身段儿藏掩不住。
胡来么?萧孑目下一扫,偏趁众将士不注意,在她的额上啄了一口:“威风甚么,又不带你去。”
说着牵起她的小手,自往墙梯下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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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下的烛火在氤氲雾气中孳孳袅袅,梨花木雕葺的厢房内弥散着胰皂的清香。屏风后的热水早已凉却,地上的滴水却淋漓未干。像是那木桶里洗浴的谁人,被从水中湿哒哒地抱起来,一路把水渍拖到了床沿边,在那榻上一大一小交叠的双足下戛然而止。
“嗯……”
少女的轻嘤混合着男子情迷的喘息,春风化雨般,催生人情也动、魂也动。
似乎那浅尝辄止的胶着也能丰盈人肌骨,怎生这一个月与他亲昵,先前纤瘦的身体竟也在不自觉间娇满了起来。
他握剑的掌从她的发间穿过,薄唇沿着她的耳垂细细往下轻啄。忽而到了不该去的地方,只觉得暗夜下身骨忽地一凉,再一会儿两个人就都不行了。
这真真假假。当真要人的命。
芜姜无力地推着萧孑:“夜已深,明早就要出发了,你快回自己屋里去睡。”
“睡哪儿?日间我已叫昊焱把屋子退了。”萧孑却不肯,长臂兀自箍着芜姜,两侧硬朗的臂肌在烛火下闪闪黝光。
可恶极了,他自己坏惯了不要紧,一点儿姑娘家的羞也不给人留,难怪雅妹下午那样地对自己笑。整个兵场的人都知道自己和他关系暗昧。
芜姜忍不住打萧孑:“真没臊,还没成亲就总与你这样不明不白,你让他们怎么看我?”
“有不明不白么?天下没人不知道你是我萧孑的女人,一纸破婚约要来何用?”萧孑目光里敛着暗笑,俯身啄了芜姜一口。
晓得这小辣椒其实脸皮儿薄,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谁人都知道她与自己好了,这就叫赶鸭子上架,偏叫她离自己不得,非自己无人再敢惦记。
才沐浴过的娇憨泛着花草的残香,夜凉下红烛摇曳,他欺负着她,忽而就有些把控不住。剑弩早已经蓄势待发,又想起早前在山谷里与她未成的一幕,本能地渴望再拓进那一片艰难,开启那未知的或生或死或快乐的长征跋涉。
薄唇忍不住抵着芜姜的耳侧:“怎么办?就快要不行了。”
芜姜锁骨下一片湿凉,被他折腾了一晚上,其实哪里还有力气。见他气焰灼沉,分明痛苦,只得红着脸道:“我帮你。”
那小脸儿娇粉,眼睛不敢看人。
小妖精,次次只懂这一句。她是不是以为只要放出来,便是给他解脱了。若是那绝望只须得一双柔荑来运作,女娲造人时又何须特意造得一双男女。
却晓得她年纪小,须得人将她耐心引导,便按捺着渴望柔声道:“明早就要走了,今晚还是这待遇……这么狠心?”
他的气息总是清甘,带着点灼意拂人脸面。芜姜其实是舍不得他走的,总是这样戛然而止,她其实每一次从云层中坠回,心中都觉得空落到要死了。
人也是奇怪,早前那么那么地恨他,都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把他杀了,怎么现在却这样的缱绻呢?看着他迷人的凤眸、英俊的脸庞,其实也是矛盾。却叫她怎么开口呢?一开口有些东西就再也没有了,她还舍不出这样的勇气。
大李托人带信给萧孑,只道扶风城里局势惶惶,自老城主死后,那宠妾的娘舅为了打压人心,已经杀了好几个颇有名望的老将,底下人敢怒不敢言,正是人心最动荡的时候。
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萧孑明日就要出发了。但这一走,却不知要打多久的战才能回来。芜姜侧过身子,闭起眼睛:“你又不带我去,活该没人疼。”
“带你去,就可以许我一次吗?”萧孑默了默,复又沉着嗓音渴求。
芜姜只是不应,她把自己弯迎得像条小蛇儿,心里想,如果他再像上一次那样狰狞的耍狠,她这次就不推开他,要发生就顺其自然发生吧。
萧孑凝着她轻含的唇-瓣,长长的眼睫毛微颤着,却看不懂。自从经历过自己用-强后,起初一碰芜姜的身子她就条件反射的僵冷。此刻见她不语,便只当她心有余悸,依旧是放不开那道防线。其实那次惩罚完她,他过后也有后悔,暗暗发誓今后除却她自己点头,他都不会再予以过多胁迫。
厢房内一瞬静悄悄的,萧孑半支着窄实的腰胯,只是看着芜姜不动。
大笨蛋,都默许了你还不懂。芜姜好容易鼓起的勇气便又渐变作落落寡欢:“那我随雅妹和颜康他们去。”
抓起被褥盖在头上,一点儿都不想再理他了。
果真天底下女子最绝情莫过她花芜姜。萧孑惆怅地龇了龇牙,忽然侧身吹灭了蜡烛——“呼——”
“都这样了,真不知道你还在坚持甚么。”
“唔……”芜姜尚未听清楚,整个儿便已毫无防备地被他覆去了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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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呜——”
浑沉的号角划破长空,尾音在天边袅袅不散。四月的边塞依旧怒风凛冽,数千骑大军踏着黄沙从西面而来,溅起漫天尘土飞扬。阵鼓擂擂,鼓角齐鸣,闪亮的铜褐战甲乌压压一片,似刹那间将傍晚的天际压得甚低。
要出大事了。
几年前陈国分裂,各城划地而治。城池间连年征战,弹尽粮绝,士气早已疲累,几时再见过这般精锐的部队?
扶风城上站岗的卫兵眯眼张望,但见那旗幡上刺着“貂”字一枚,领头的将军着一袭银黑铠甲,面覆银雕面具,一幕赭红披风在烈风中劲舞,身量英武而年轻。不由甚觉奇怪,面面相觑着,忽而赶紧下去两个报告。
他娘的,怎么还没动静。黑熊巴巴地看着,闷声斥骂。
“吱、吱嘎——”不一会儿便见原本洞开的城门豁然阖上,还在准备进城的百姓被分作里外两半,纷纷叫嚷着只是不开。
“对面何方神圣?我等与你素来无冤无仇,如何忽然大军压阵?中间怕不是有什么误会!”城墙上冒出一颗兵长模样的脑袋。
萧孑高坐在汗血宝马上,只是但听不语。静待他喊完,便冲黑熊挥了挥手。
黑熊拉开雄厚的嗓门:“我与你素无瓜葛不错,但你们老城主一世重德厚义,最后死得不明不白;狗贼庆鄎霸占城池,残害忠良,城中百姓民不聊生,惹动天怒!我们将军是来替天行道的,识相的现在就把城门打开!所有归降者,为官、富足者资产不动,百姓可分谷粮二斗,士兵归顺者得年饷万钱。倘若是不识相,到时就别怪我们先礼后兵——”
黑熊那张嘴就是个破锣锅,他身躯壮阔,气沉丹田,嚎起嗓子来堪堪震天响。一席话说得城墙上站岗的士兵们又面面相觑,各个纠结的面容上些许动摇。
一名庆鄎麾下的中年军官走过来,怒瞪了他们两眼,“啪啪”就赏下去几个大耳光。
转身眺着百米外束冠披甲的萧孑,娘希匹的,这般年轻气盛,哪里来的小子?
便拔-出腰间配剑,直指萧孑的脑门道:“他妈的,一个没名没望的甚么小将,占着家里囤几千兵就敢跑到爷爷跟前叫嚣?有胆儿的单独放马过来,这就叫你扑几口爷爷胯-下的……的、土……唔!”
话音未落,却猛地口喷鲜血,噗通一声毫无前兆地从城墙上跌下。
身子摔得七零八落,脑门心上插一支利箭,底下眼白上翻,口歪舌吊。
“啊——他死了!”
“被、被射穿了!是、是那边那个将军,百米之外一箭射穿脑门!”
城墙下的百姓纷纷惊叫四散。
“哼。”萧孑冷蔑地扯了扯嘴角,悠然垂下手中长弓,低沉着嗓音道:“换一个说人话的出来与本将军谈。”
此时的他又化作那传说中桀骜嗜杀的萧阎王,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睇了眼身后不远处的芜姜。想起她昨夜在怀中的娇嗯绵缠,他后来实在受不了,本能地就把她摁下去。彼时情迷之中,忘却控制,等到从那荒蛮的绝望中遁醒,却已见她无力地蜷在身下。红唇沾湿,纤薄的小肩膀一颤一颤,勾惹人怜疼。
后来就不肯上榻了,他只得下床去抱她、柔情哄慰。咬着他的肩膀,小拳头拼命捶,怪他越来越坏。前夜还百般暗示自己带她去,第二天却懒着不起了。他怎能容她不去?硬是给她套了身劲装,将她塞进马车里捎带了来。
这会儿看着她白皙的小脸蛋,娇红的唇儿,满心里便都是无力与爱宠。想看她对这样阴厉狠辣的自己是怎样一幕反应。
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必定都是这般嗜杀的面孔。
芜姜着一袭女式铠甲劲装,正侧着脸颊儿远眺天空。晓得萧孑在看自己,只是假装看不见。
这家伙真是坏极了,给他他不懂,竟然把那个叫她吃。谁人教得他那样做,她都快被他撑坏了。想起昨夜一幕,本来又羞又气,可是记起来他早已曾那样吃过自己很多回,却又气不起来。小脸蛋蓦地绽开红晕,只是觉得羞。
太坏,反正她今天一点都不情愿搭理他。
女人的心思最是难猜,萧孑哪里晓得这些弯弯绕绕,明明前些日子主动问她,她每次都是死守着不肯。
此刻看她虽不理人,双颊儿却渐渐红得可爱,他心中便溢满爱宠。以为她在气自己昨夜那番野蛮,俊逸的脸庞亦镀上红云。算了,以后都不弄了,这般真真假假的他也是难受,等到她肯了再来吧。
萧孑好气又无奈地扯了扯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