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君与这赵钰结成了死仇, 见他走过来, 自然而然将如玉护到身后, 怒目盯着赵钰, 问道:“殿下莫不是生了痔疮, 缘何走路这个形样?”
被人伤了那五谷轮回之处, 其疼可想而知, 赵钰到现在屁股还隐隐作痛。他两目盯着如玉,大约是想报以和善一笑,兵痞们常有的那种流氓气息, 隔着一个张君,如玉都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子铁锈味。
身为皇子,赵钰狂妄到根本未将张君放在眼里。隔着张君, 他的话是对如玉说的:“小娘子, 这些日子你过的可好?”
赵钰觉得自己笑的够和蔼,也够诚恳, 两眼吊梢眉似野草, 不似狼, 反有些像狐狸。他险些被耶律夷那王八蛋捅破了肠子, 本来还得再修养几日, 可是一听赵如玉入了瑞王府,便命也不顾的赶来了。
永国府家破在即, 若是她入了赵荡府第,自大哥身边抢女人, 这事儿就难办了。
他只当张君是个死人, 用尽一辈子的耐心向如玉描绘着诱人的前景:“到了本王这里,你就不能再穿这些寻常妇人的衣服。当日那件舞服就很好,该露的都能露出来,本王最爱那件舞服,如今还珍藏在府,只待你来穿着。”
如玉转身要跑,却叫张君一把扯住。他道:“殿下既珍藏着,就该让宁王妃穿着时时跳舞给你看,不是更好?”
无论再怎么狂荡的男人,老娘与妻子总是别人骂不得的。赵钰知道张君贼阴,不期他连自家王妃都敢带出来骂,且不论自己先侮了张君,正愁要打张君没个理由,双脚扫起满地落叶便冲了过来。
今天不比极目亭那一回未带侍卫,十几个年青体壮的护卫们也是一拥而上,将张君围到中间,只待宁王赵钰一血前耻,将他打趴。
如玉叫宁王的护卫们挤到了外侧,她也知今日不比上一回,有这些护卫们相帮,张君万无取胜之机。转身回头一阵飞奔,正准备进殿去找赵荡,便迎上赵荡带着一群内侍向她走来。
今日是送行宴,他穿着纯黑绣金蟒的亲王礼服,阔袍大袖,舒着的双臂中灌了两袖清风。
“如玉,你仍还认为张君能保护你,能保你免遭孤的三弟当众侮辱,掠夺,玩弄?”深而幽暗的走廊中,赵荡双目如古井深不见底,俯首盯着面前一袭淡妆清清落落的小表妹。
外面秋风越发萧瑟,席卷着落叶而寒号,她的丈夫,正在被他的兄弟所围猎。
确实,那是一场围猎,十几个护卫团团围住,只要赵钰但凡处于下风,他们就会出手相帮。空旷的庭园中,张君没有任何可借助之物,逃不得天循不得地,使不得阴怂招式,在相对公平的角斗中,他要对抗一个驰聘沙场七八年的将军,简直无异于登天。
如玉默了片刻,回头便见后苑中已聚了许多人在观战。加这一回,张君已经是第三次打皇子了,皇帝的宽厚不会没有边际,赵钰也不可能再放过他。安稳的日子,脱离永国府后一处小小的院落,她仍还在慢慢的攒钱,可也许终将成为一场镜花水月。
他们惹上了这个王朝中最尊贵的那一家人,居于众生顶端的那一家人,那怕张君今天能活着,往后的日子只会更加艰险。
“若是他死了,奈河桥畔,他会等着我的。”如玉无惧于赵荡的目光。
赵荡仍还低头笑着,大约人叫他笑面虎,恰就是因为他不论何时,不论何地,都能这样宽和的笑吧。他道:“年青人脾气躁,一言不合动起手来,也是有的。孤在旁盯着,不会叫宁王打死张君。”
秋风拂起他的袍帘,于风中飞舞着。在他眼中,张君不过垂死挣扎的猎物而已。
张君无任何可依可挡之物,胜在身形够快,赵钰有一身蛮力,在护卫们的相帮下已经占据了上风。就算不死,张君今天也很难完好无缺的从瑞王府走出去。借着一个护卫的刀尖,他轻点脚步于空中一个翻跃,一脚重重踏在赵钰的后背上,随着赵钰一个踉跄,总算赢得喘吸之机。
面前的护卫逼过来,不肯放他离开。于围观的人群中,张君忽而扫到齐森,就是那个右眉七分处有朱砂痣的护卫,他穿过人群,露个诡异的笑脸给张君,手中未出鞘的刀凌空一劈,犹如一条闪点劈过张君脑中的浑沌,他终于知道自己一直以来看不穿的是什么了。
狡猾的猎人千里埋线,诱着整个永国府即将陷入灰飞烟灭之中,而那条线,在几个月前就埋好了。赵荡是猎人,齐森便是他的猎狗,猎人一直沉得住气,而猎狗在事成之后,却忍不住得意炫耀。
赵钰凌空一脚蹬过来,张君顿在原地未躲,以背生迎他的一脚。顿得一顿,大喷一口鲜血,扑倒在地。
如玉和二妮同时尖叫一声,齐齐奔过去,于众目睽睽之下,未几姜璃珠也奔了过来,和悦公主也奔了过来,一众小娇娥们齐齐围着张君。
如玉将张君的头抱在怀中,试了试犹还有微弱的鼻息,随抱即他的脑袋抱在怀中,低声道:“我是个祸水,我早知道的,我是个祸水,我会害死你的。你若死了,千万别走远,我即刻就跟着你一起去,黄泉路上咱们再做夫妻,好不好?”
和悦公主也是怒极,起身跳过去就给了赵钰一巴掌:“三哥,打架就打架,你何苦伤他?若是他死了,到了父皇面前,我也要作证说是你的错。”
张君缓缓睁开眼,四五个妙龄女子围着,皆是哭哭啼啼,如玉将他抱在怀中,两瓣唇儿哆哆嗦嗦,也不哭,不停的说自己是祸水。他口喷一口鲜血:“如玉,我走不动了,看来得你扶着我回家。”
能为了自己的妻子而与皇子打架,虽败犹荣。且不论几个姑娘们都是什么心态,但于此时此刻,于众目睽睽之下,一齐扶起张君,斥开围观的人群,要扶他出府。
赵钰走到赵荡身边,嗤笑一声道:“大哥,我也不期他竟然躲不及,要生受我一脚。但不过早晚而已,我是必定要杀了他。”
赵荡站在台阶上,盯着自己这个天生粗鲁莽撞的三弟,看得许久,甩手就是一巴掌,而后甩袖便走。
赵钰当众遭大哥这样一记耳光,也是怒极,但念及自己若想登上皇位,还必得要大哥相助,总算生生压下心头之怒,带着护卫们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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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算大家七手八脚将张君扶到了马车上,长街灯火幽暗,柳生才要扬鞭,和悦公主隔窗拉着如玉的手道:“你放心,待到回宫,我一定面禀父皇,叫他治我三哥的罪。”
张君气息微弱,唯有胸口一点热气,如玉那还有应付和悦的心情。她挣脱和悦的手,吩咐柳生扬鞭,待远离瑞王府了,才哇的一声哭出来,将张君的脑袋抱在怀中,千悔万悔,悔不该当初于陈家村跟着他。自己倒是逃出生天了,可谁呈想到头来他却得因她而丧命。
“钦泽,若是到了奈河桥畔,你一定等着 ,等我去寻你,好不好?”如玉哭了会子,摸着张君鼻子间连呼吸都没了,哭也哭不出来,转念一想他大概是要死了。
她忆起陈安实死的那一回,自己流了许多眼泪在陈安实脸上,过后安实老娘一直不喜,概因人之将死,活人的眼泪滴在他脸上,转世之后都要生成痣。怕陈安实下辈子要成个满脸痣的□□子。
如玉两把抹了眼泪,将张君放平在马车上,握着他的手道:“你再熬得一熬,眼看就要到家了。横竖要闭眼,也闭在家里头好不好?”
张君仍还不语,一只手连握如玉的力气都没有了,任她捏在手中,紧闭着双眼。
一路秋风萧瑟,更添几分凄惨,到了府门上,等柳生唤人抬来一只春凳,一群人捉弄着把个张君抬进府。才过夕回廊,张登已经迎了出来。他捉了把张君的脉,抬眉问道:“谁伤的?”
柳生回道:“是宁王。两人打架,宁王赢了。”
张登双目一阵晕眩,猛得倒退两步,挥手道:“抬进去吧。”
于一个男人来说,最珍贵的,莫过于自己膝下的自己的儿女们。果真到了那一天,他们未及长成参天大树便中途夭折,父母之痛,可想而知。张登回手招过如锦来,吩咐道:“竹外轩的事,瞒着夫人,不要叫她知道。”
他步履有些蹒跚,走得几步,险险又要摔跤。
儿子替皇家当差,给皇家卖命,叫皇子生生打死,他却还得穿上朝服,跪到午门外去请罪,以期能保住剩下那三个。生身为人,他也曾天不怕地不怕,直到几个儿子渐渐长成,才有了恐惧感,因为几个生龙活虎,挺拔如松的儿子,他才开始敬畏天地,相信命运。
张登在熟悉无比的府院中走了许久,身后也无人提醒,鬼打墙一般总是找不到慎德堂在何处,直到如锦来扶,才苦笑道:“世人总爱生儿子,可你瞧瞧,生了儿子,要替他们操多少心?那一个一个,无论聪明的还是笨的,无论呆的还是傻的,皆是我的心头肉,皆是我的心肝……”
不过转眼之间,他仿佛老了十多岁,要依靠如锦瘦瘦的肩膀,才能勉强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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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如玉着人将张君安顿到床上,半路和悦公主所差的太医也到了。
这太医是瑞王府赵荡的随身太医,为不负赵荡所托,诊脉自然诊的极细。他握过张君一只手,摸不得一丝活气,再摸另外一只,游丝一脉浅浅,是个伤了心肺的症候。他瞧如玉跪在那地台上,缩着肩膀,叹了一息道:“虽外表无恙,不过昏迷而已,可他伤了内脏,且看血能不能止得住,若血能止……”
太医话还未说完,张君忽而直挺挺暴起,一口血便喷了出来。
如玉溅了一脸的血,闭眼任凭血珠自眉眼间往下溜着,问道:“太医,若血不能止了?”
“熬时间吧!”这太医放下张君的手,问如玉道:“少夫人可需要我开幅药方出来?虽治不得症候,总算能缓得一缓他的苦状!”
如玉只觉得每一下呼吸都撕心扯肺,点头道:“那就开上一幅吧。”
太医这话,其实已经是断定张君必死无疑了。
如玉也不送太医出门,待他一走便合上内室门,独自一人将床上所有沾了血的被幔等物全部扯下,另换新的来。掏澄过帕子替张君擦净了脸,又进侧室洗了一番自己的脸,才解了衣服换好,打定主意若是张君死了,便要陪他黄泉路上做个伴儿去,出来却见床是空的,张君竟不知去了何处。
如玉还拿着方帕子,左看右看,颤声叫道:“钦泽!”
张君自身后一把捂了如玉的嘴,在她耳侧说道:“我即刻就得出门,约莫三四天的功夫,不能叫任何人知道。你想办法应付府中诸人,我不能活过来,但也不能死的太透,横竖三四天的功夫我就会回来,明白吗?”
如玉转身再看张君,他已经换好了一整套的黑衣,硬梆梆一身的武器,显然是要出远门了。在瑞王府一众的小姑娘为他抹眼泪,以为他眼看要死,谁知他竟转眼就生龙活虎。如玉比划道:“你吐血了,吐了那么多!”
张君一笑:“不过咬破舌头而已!”
“真的?”如玉不敢相信:“真的只是咬破了舌头?”
他低头匆匆缠着绑腿,见如玉如看傻子一样看着自己,抬头在她颊上亲了一口道:“果真,只是伤口有些疼,得你伸舌头进来舔舔才行。”
如玉两腿一软就坐到了地上,捶了张君两把,抱着他的腿骂道:“你吓死我了。”
张君绑好了两条腿,硬硬梆梆一袭短□□衣,纤腿劲腰,起身松了松筋骨,低眉笑望着如玉,忽而屈膝跪下,伸出舌头来,在她唇上舔着,待她启唇便扫进去,和着那股子清新甜腻的桂花气息,细细去吃她那点舌头。他舌头上的伤口未愈,血仍还往外渗着,一丝甜兮兮的血腥味,蔓延到如玉舌尖,烘着她燥燥森森,软软搭搭。
张君吻够了,转到如玉耳侧,轻声道:“如玉,太多的人要和我争你,他们不为爱你,不为想要娶你,只是将你当作玩物,满足纯粹的好奇心而已,我不会让任何人把你带走,也不准任何人用言语侮你,所以你瞧,我已经没有退路了。舍掉公主的名位,我一定会替你争一个更高的回来,只要你能等得,好不好?”
如玉乐极生悲,悲极生乐,此时仍还晕晕乎乎,拉住张君道:“无论如何,你得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要去那里,是为了什么,不然,我怎知自己该如何应对?”
张君不得已又停下,捉着如玉的肩膀道:“也许这听起来有些荒唐,但我当初往金国那一回,犯了个大错误。我和张诚都叫赵荡给耍了,如今要停战撤兵,我大哥言自己带五百人做一回突袭,而后就撤回关内。若我想的无差,那是个死局,我得去救他。
你知道这些就好,横竖替我应付过去。”
他说完便从侧室门上出屋,转身走了。
外面秋迎叫道:“少奶奶,汤药熬好了,可要奴婢端进来?”
如玉忽而省悟过来,张君方才败给赵钰,应当是在拖延时机。也许张震在前线果真凶险,他要去救,却不敢叫任何人知道,那一定府中也有奸细,他怕事情要走漏风声。但是他被人抬着进的竹外轩,怎么可能瞒得住众人?
尤其一个区氏是他娘,最近因为他升了官儿,对他很是上心,三天两头送茶送点的,听闻病了,怎么可能不来探视?
如玉小脑瓜子转着,绞尽脑汁要准备一个糊弄区氏的法子出来,忽听窗外连听一声嚎,扈妈妈与姜璃珠两个扶着区氏已经进来了。不用说,姜璃珠这些日子住在静心斋,早把事儿捅到区氏那里了。
未几,区氏已经到了门上。如玉拉丫丫进来,一把关上内室门,闭眼定了定神,只听扈妈妈一声砸门,大声说道:“钦泽,娘来看你了,你倒睁开眼睛说句话呀!”
区氏推不开门,自然也要急,哭着唤道:“我的儿!你怎么样我的儿。”
如玉在丫丫耳边悄语了一番,命她自侧室门上飞快的走了,再转回来将个被窝拥的鼓鼓囊囊的,听着扈妈妈眼看要砸烂那薄薄的格扇门,连忙走到门外,轻声说道:“母亲,钦泽此时正在昏迷之中,太医方才刻意嘱咐要他静养,你们能否静上一静,叫他好好睡得片刻,起来再问话?”
到底是自己儿子,区氏连忙止了哭声,却也不走,叫人抬了把椅子来,在厅里坐着。
如玉亦闭眼在床沿上坐着,待侧室门上有人敲门,先扑过去轻声问道:“谁?”
丫丫道:“少奶奶,奴婢把老爷请来了。”
如玉这才将两人放进来。张登才换好方心曲领的太尉朝服,准备要往午门外跪着谢罪去,不明究里叫个小丫头自儿媳妇的侧室门上拉了进来,也知只怕事情有诡,关了门低声问道:“钦泽家的,你为何要如此拉我进来。”
如玉开眉见山便问道:“父亲,如锦姑娘是否已经怀孕了?”
这事儿除了张登,再无人知。他起了警觉,低头盯着那两只眼睛贼大的小丫丫问如玉:“你怎么知道的。”
无论如锦是赵荡的人还是皇帝的人,有她在张登的身边,张君装病的事儿便不能叫张登知道。如玉斟酌着言辞,既不敢就此惊动如锦,又想要叫张登对如锦起防备。
恰如锦几乎与区氏同时怀孕,一直瞒着身子,这于如玉来说,又有了一重好离间她与张登的法子。
她转身进卧室,拿出当初指证邓姨娘的那张宣纸来,递给张登道:“当初我这院子里有人下毒闹事,人人都指证是邓姨娘,您也因此将邓姨娘拘到小院禁足。
后来大嫂称有人与周燕姑娘合谋要害我,母亲要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以此,并未接发出那个人来。您一直心疑那个人是香晚,所以才总是找着理由训她,是不是?”
张登的爱与恨,全展露在脸上。自打有了区氏那一回暗示,没少给蔡香晚气受过,听了如玉一逼问,脸便有些挂不住。
如玉道:“这宣纸,出自慎德堂,香晚不可能有,但如锦想要贼赃邓姨娘,轻而易举。”
自邓姨娘之后,便是如锦一直贴身伏侍于张登,是个没过明路的通房。张登一念之间自然要回护自己已经怀了身孕的通房,退一步盯着如玉问道:“你可有证据?没有证据就不能乱说话,我先进去看看钦泽再说。”
如玉转身拦在侧室门上,低声道:“父亲至少先听我把话说完。如锦姑娘虽怀了身孕,但一直不肯叫您收房吧?而且我瞧她一直在束腹,很是不想叫人知道自己怀孕的样子。您难道没有问过她的心思?没有问过她究竟为何要这样?”
张登无法跟儿媳妇谈论自己的妾室,而这侧室中太潮湿,将她那股子独有的体香放大了无数倍,潮湿而又浓郁,他才四十五岁,虽儿子们太早成年将他逼成了个老人,一辈子的武夫,心还未老,心烦气躁再也忍不下去,一把招扳开如玉的肩膀就要进卧室。
如玉抵死不让,抵着门道:“因为她是恒安侯李善机的孙女,本为侯府嫡出孙女,却因家道败落而屈居您身边为婢。她不想做妾,所以立志想要做妻。您替她置过宅院,自官府脱了贱籍,若当日我死,李婆子又一口咬定是母亲杀人,那么,母亲被休弃,您将会娶她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