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簇黄金蔷薇攀附着堆砌成塔状的白色鹅卵石迎风怒放,帝国的第一任皇帝,最初的卡尔纳特摘下了这朵地球纪元中原本的植物族谱从未出现过的花, 而后随着风的方向前进了几步。远望是天地旷野,人类的步履第一次抵达这个全新的世界, 所见是原野之上,无数的黄金蔷薇怒放。
就如同当下一般。
艾尔的梦境似乎流落到了千年之前,帝国神塔周围还没有建起富丽堂皇的宫殿,旷野之上的风自由生息, 顺着他的指缝流溢过去,他木呆呆地看着风从指尖拂过,却感觉到自己像触及到了什么柔软。下一瞬远方传来亘古的歌谣, 黄金蔷薇在他周围一簇簇盛放——而在不知不觉间, 他也已经穿过了蔷薇丛,走进了神塔内部。
顶部的天窗为这个世界倾洒下一簇天光。艾尔站在天光之下恍惚了许久, 而后开始拖着沉重而疲惫的步伐拾阶而上。他的步伐摇摇欲坠,令神塔也开始倾颓,等他不知花了多久的时间走上塔尖之上,原野的风吹散蔷薇花瓣翻飞如落雨,而他坐在白塔的边缘,在摇曳的塔身上听到了行将朽去的冥声,悬空的脚下再没有陆地,成了深渊。
一切开始褪色,朝着深渊凹陷下去。绿草颓然,山野崩裂,长风息止,黄金蔷薇枯萎在走向终焉的梦境里,甚至连白塔都失去了颜色。他在腐朽的世界里闭上了眼睛,下一秒就将从塔尖跌落,坠入深渊。
可是就在下一秒,艾尔的脸颊上感受到了凉意。
他惘然无觉地睁开了眼睛,失焦的瞳孔对上天空被撕开的裂缝。最终丝丝缕缕的凉风涌进这个即将被吞噬的世界里,风里传来的声音,有人在叫着他的名字。随之而来的还有落雨,冰冷的雨滴落在他脸颊上,最终让失离的魂灵回归躯壳,不过随即艾尔感觉到了异样。
落在脸上的雨滴蜿蜒而下,渗落进他的唇缝,却是带着涩意。
艾尔看着天空。他发现这并不是雨。
而是眼泪。
*
艾尔有些费力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飞舞的尘灰和耳畔嗡嗡的蜂鸣声一起让他的观感格外迟钝,可是失血时的冷意已经不在了。他被人紧紧抱在怀里,耳畔贴合着对方急促的心跳。艾尔迟钝地抬起眼,等听力和视力都在眩晕中逐渐归位时,他有些吃力地看清了面前这个人的脸,迟钝的身体令他的骤然紧缩的心脏都开始麻木,传达给四肢百骸的成为了一种延绵不断的钝痛。
他从未看过李登殊如此失态的样子。
眼泪顺着他的下颌不断落下,李登殊一遍遍嘶哑地喊着艾尔的名字,混含着眼泪的吻一次次落在艾尔的额头和发顶。
艾尔缓慢地在他怀中眨着眼睛,听着他近乎崩溃般的恸哭,最终费力地抬起手,轻轻回抱上李登殊的背。
李登殊怔在原地,眼泪于无声中簌簌滑落。
艾尔环抱着他。唯独这个人的眼泪,令他即便走向死亡都无法安息。
“怎么哭了呢。”艾尔用脸颊贴上他的胸膛,最后轻吻他的心口,以低低的声音道:“李登殊,不要怕,还有我在啊。”
听清楚他吃力话语那个瞬间,李登殊眉心一动,最后压抑着眼泪吻了吻他的发顶。
“回家,”李登殊低声道:“我带你回家,艾尔。”
嘴边的那句“回不去了”没能吐露出来,艾尔看着他一瞬间冷肃下来、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的眉眼,最终决定收手。他靠在李登殊肩头,顺着对方的话语编织着一场遥不可及的美梦。
“好呀。”艾尔道。
我从未畏惧过死亡。艾尔一错不错地看着他。
可唯独你的存在,让我即便身在地狱里,也想一遍遍挣扎着活下去。
李登殊将披风搭在艾尔身上,小心翼翼避开他的伤口后将他抱了起来。他无法回忆起发现艾尔时对方奄奄一息、无知无觉躺在自己怀里时,究竟脑海里想了什么。可在那之后他唯独更加确认了一件事情。
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能失去艾尔。
坠落的快行舰被倒塌的楼体紧压在别馆底部,而坍塌过后的楼体内部结构格外危险,随时都有二度塌陷的可能。李登殊抱着艾尔小心翼翼往前,动作间艾尔无意看到了那幅碎裂的壁画。帝国的神塔随着破碎的墙体倾塌崩裂在斜倒的立柱之下,周围晕染着暗涸的血色。
他的目光盯着那幅画许久,最后无声地朝着李登殊怀里偎靠了几分。沉默地闭上了眼睛。
李登殊朝外走去的步伐迈的很稳。可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等走出这废墟之后,外面等待着艾尔的将是什么。不过周围的浮尘昏然,一下把外面的嘈杂纷扰拉得极远,仿佛给了他们一种错觉,只要不走出这片废墟,未来的执刑便永远不会来临。
可在漫长的路途也有尽头。当李登殊抱着艾尔迈出别馆废墟的同时,闭目休整的艾尔听到了空气中传来的“咔哒”声。
他于无声中倏然睁开了眼睛。缇娜和格林守在废墟出口处,看着李登殊抱着艾尔出来的时候眼神都已经变得格外复杂,甚至于提娜的脸色都开始变得格外难看。因为他们明显感觉到有什么又不一样了——关于他们这位新晋元帅所背负的觉悟。
缇娜将举起枪对准了艾尔,可她在观察的却是另一个人的神色。
“登殊,”缇娜盯着李登殊的眼睛,不错过他任何一点表情的变化:“把他交给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