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只能自拼搏,且莫与人说奈何。富贵能借银百两,贫穷难求米半合。
雪中送炭君子少,锦上添花小人多。亲朋厚友勿全靠,世情更比浮云薄。
搬至大理寺监牢已有两日之久,期间除了白鹿书院的几个夫子来询问陆子鸣情况被拒后,竟然无一人过来探视过他。毕竟洪夫子并无子嗣,后事都是一众夫子在操办,众人也是分身无暇。
“小子,你的人缘可真的不怎么样啊”宁道慎坐在牢中的太师椅上喝着浓茶,翻阅着这两日的折子。
他眼角余光瞥了一眼那头牢房里遍体磷伤的瘦弱少年,清澈孤傲的眼神,不求饶的性子,就连那身份背景与他当年何其相似。只不同的是这个少年还有一个尚在人间的奶奶,这也是他的软肋。
就那些幼稚的伎俩,宁道慎的嘴角微微露出一丝讽笑。思绪一下就回到了二十来年前,自己还是一个毫无背景权势的黄口小儿。
当年自己在书院被人诬陷成偷盗同窗银两之人,若不是洪夫子出面解围,自己早已受那群纨绔的胯下之辱了。那些权贵的子弟不过就是仗着自己家族的权势对于他们这些寒门子弟任意欺凌而已。
对于有着软肋的寒门子弟而言,恐吓威胁是那些豪门世家常用的伎俩,屡试不爽。
宁道慎转头看向陆子鸣道“你不想申辩么?”
陆子鸣躺坐在冰冷的地面上,他捏紧了身侧的拳头,也不看宁道慎,只是闭眼蹙眉。
“你可知现在外头都是如何评价你的么?”
陆子鸣怎会不知,虽然在牢狱中听不到外头的言论,可是那日他从顺天府大牢出来时,外头大街上的人的鄙视的眼神和那不绝于耳的辱骂声犹在耳畔。
只是相较于此,他更在意奶奶的安危,这世上他仅剩的至亲的安危。
那日得知大理寺突然来人去顺天府大牢欲提走陆子鸣,顺天府尹赵孙信一个惶恐,立马疏通了来提人的官员后才知晓死的洪文仁夫子曾是新任大理寺卿宁道慎大人的恩师。
昨夜这小赵大人陪着丈人宴客席间夸下海口要立马破案,夜里刚逼供好,这会儿大理寺来插了这么一脚,骑虎难下啊。
此刻的他倒是雷厉风行地找了他的师爷去警告了陆子鸣,已经画押的证供的便不能随意更改,否则他这样“反复无常”的小人,官府也不能保证他的至亲会不会遇到无常祸事。
这些草菅人命目无王法的奸佞之徒,陆子鸣只恨自己没有能力改变现状。如今自己的命和奶奶的命,他没得选择。
见对方一脸痛苦,宁道慎倒是很惬意地喝了口茶继续道
“我看了证词,三个世家的公子少爷指证你在书院中企图对他们动武,恰巧被洪夫子瞧见,他将你一顿训斥,之后还要带你回青云斋继续处罚,让你颜面尽失,所以你怀恨在心。”
陆子鸣不语,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当时洪夫子只是让他陪着在青云斋附近散了散步聊了聊课业,根本就无斥责一说。那些信口雌黄的卑鄙小人。
“还有几个学子看到你与洪夫子一同回了他的寝室,待你走后,他们恰巧路过便瞧见了洪夫子的尸体,前后不足一炷香的时间期间也无其他人进出过洪夫子的寝室。”
陆子鸣仍然不语,那日他根本就没进入过洪夫子的寝室。至于夫子在屋内被害却不见凶手离开,合理的解释就是当时他送夫子回去时,那凶手就在屋内,杀害夫子后那人便从其他地方逃离了。
然后又要回到原来的问题上,凶手是何人呢?他当然无从知晓。无法知晓那便只有他来顶罪了。
“五日后便是洪夫子的出殡之日。你可有愧疚之心?”
“不.....”不是我。
“不?呵!
如今外头的百姓对你也是厌恶至极,希望本官对你从重查办。还有一些文人学子联名上书要求官府绝不能姑息养奸,也不能因为你尚且是黄口小儿的年纪对你从轻发落。
你们书院的学子也都急着与你划清界限,无一人出面为你说话。小子,你的人缘儿真的很差啊!”
宁道慎说得轻松,如同与人闲聊家常一般,然句句话对陆子鸣来说都是扎心之痛。
“哦,对了,本官听说你的祖母知晓了你的事儿后伤心过度一病不起了。那位负责你课业的沈夫子也因为你的供词画押也是失望至极,直接气倒了,你说他们为了你这样的冷血之徒操心伤身是不是很不值啊!”
“他们......咳咳”陆子鸣干哑的嗓子一出声,那喉咙口便如火烧一般。随后一声巨响,陆子鸣也是气急攻心,吐了口血后便晕了过去。
“真是个废物”
宁道慎将折子往桌上一扔,觉得自己方才居然动了恻隐之心了,这样软弱无能的孩子自己却有一瞬间因为受洪夫子的故逝的影响想要将对方收到门下栽培。
这么多年来无亲无友,毫无牵绊,放肆一搏,从一无所有的寒门遗孤到如今炙手可热的朝廷重臣。得罪的人无数,偏偏深得圣心,无人能动弹。
“高处不胜寒”他想起了先前那时坊间的那首词曲。只是不论高处还是人间,他宁道慎从来就是一个人,一个人而已。
京城东边的沈府宅院内,一个中年男子从一侧拉着一位头部绑着绑带的老人劝诫道
“父亲,冯大夫说了您需要好身休息,这几日绝不可再动肝火了,您也不看看您多大年纪了!”
另外一个中年男子从另一头拉着老人道
“就是啊,您这年纪不好好在家弄曾孙享福,整日里都在书院忙什么呢,操心坏了身子。咱家又不缺您那些俸禄,只求您身体健康长命百岁,您就不能消停会儿么”
“放手!放手!”沈夫子对着了两个都当了爷爷的儿子直接破口大骂
“你们两个小兔崽子,给我放手。老夫是为了宋明给的那几个银子么,老夫是在为大梁的未来抚育好苗子呢。”
“好好好!”两个中年人连连称是,相视一眼后一左一右的夹紧沈夫子道“父亲,您是高风亮节,一心为了咱大梁的将来。”
“对对对,只是若您再这般糟践自己的身子,那么您就没机会看到自个儿心中那个大梁将来了”
说罢,两个一个用力,竟是将那瘦小的沈夫子双脚腾空地抬起运回沈府后院里头。
“你们......你们两个兔崽子,老夫的戒尺呢,戒尺呢!”
一路上沈夫子如那孩童一般不断踢腿两个儿子,口中念念不断。到底是老了,也拗不过家里的“孩子”了。
只是他对陆子鸣放心不下,外头的谣言让他亦是痛苦万分,直接气病了。没有一个老师会接受自己最看重的学子成为他人口中的狼心狗肺之徒。
于此同时,苏满她们经过那次会议讨论后则是兵分三路。
黄宏轩和方子健带着一队人对那日作证陆子鸣杀害洪夫子有动机的三名世家公子做一份完整的“笔录”,起因经过必须一字不拉。
宋慈带着一些人对那日作证陆子鸣是最后与洪夫子有接触的几个学子做一份完整的时间记录表。
最后,苏满与李元芳则是去勘察案发现场。所幸,这世界的人对人惨死后的屋子是有所忌讳的,一般要等对方头七出殡大师超度后方能移动屋内的事物。
这样也算是尽了最大可能保留了案发第一线场的证据了。
苏满进入房间后细细看了看屋内的摆设,十分简易,就如其人一般。
她原先就调查过这位洪夫子的生平,就是模范师长的典型。一生未娶妻生子,将自己全身心都投身于教育事业。
几十年教育,桃李满天下,他与宋明一样也曾是太子太傅。照理说自己的俸禄早已够买一处宅院颐养天年。不过这位洪夫子心怀大仁,二十年前就将自己当时所有的积蓄系数交给户部,请户部调配给那些战乱后的地方建立书院捐献书籍。
苏满知道这位夫子与先前的护国公江府也颇有渊源,江遥也曾是他的得意门生。这样的一个老夫子在江遥死后便一度销声匿迹,再度出现时就到了白鹿书院成了这里唯一的住院夫子。
“从血迹来看”苏满研究着墙上的血迹道“这是喷溅式血迹。”
“喷溅式?”
“嗯,你来再来看看地上这滴落式的血迹。一般有喷溅式血迹和血泊的多为案发第一现场。”
闻言,李元芳默默地从身侧拿出一本小册子开始记录起来,挺像一个小学徒。
“之前衙门仵作是不是也写了洪夫子生前身上多出受伤,凶器应该是类似匕首,刺刀之类的利器。”
苏满继续勘察案发现场道“这里只有一处喷溅式血迹,而且......“
苏满比着自己的身高看了一下道“这高度......像是在洪夫子的大腿处么。这里的动脉被割断了,血迹喷溅到了墙壁之上”
她又看了看喷溅血迹上面的一片淡色血迹道“这里是一处擦拭血迹,应该是洪夫子的腿部受伤站不住靠在了墙上,身上的血迹擦拭到了墙壁之上”
“地上的滴落式血迹还有这片血泊,当时洪夫子身上确实留了不少血,但是就这些血量而言,不足以致命。”
“你如何知晓?”李元芳看了看地上的血迹这如何能判断呢。
“成年人的血量一把在4000毫升左右,损失500毫升以内一般问题不大,到了800毫升时便会开始脸色苍白,身体无力,呼吸急促。而到了1500毫升才会出现大脑供血不足昏迷等症状,再多才会致死。
而此处的血量看着绝对没有800毫升的量,不足以致死。”
“毫升?”
“恩,按我们此处的计量标准,一壶酒约莫500毫升”
“哦!”李元芳记录着笔记,她也开始观察着屋内的摆设,随后她拉了下苏满道“小满,你看,这几排的书籍位置放错了。”
闻言,苏满顺着李元芳指着的方向看去,密密麻麻的书籍放了了一整面的书架,看着排列整齐,对于她这样的学渣看去,也没什么不同。
“......”
“书架左侧木牌写了是放地理风貌,而此处放的却是诗人文集,木牌标记诗人文集的那一排则放了历代文史,这历代文史书架上放得却是地理风貌”
“所以你觉得这里是被人翻动过?”
见李元芳点了点头,苏满陷入了沉思,这个与血迹推论差不多,凶手最初可能不是想要洪夫子的命,刺伤对方可能与他来找的物件儿有关。所以血迹比较多,却只有一个喷溅式的血迹在大腿侧的位置。
苏满刚从夫子案头上的药瓶子里的麝香丸知晓洪夫子还有心疾,可能洪夫子并不是死于刺伤而是心疾。这就解释了为何夫子死状狰狞,好似死不瞑目一般。
那么凶手的目的并不是来这里杀人,而是来寻找一件东西,苏满的脑中突然闪过了一个人,她微微皱了皱眉,只是怀疑的种子已经在心中埋下。
“开开窗透透气吧”
李元芳看到了苏满的脸色渐渐变得沉重,略带担忧地问道“小满,你是觉得哪里有问题么?”
“元芳,这里有发现”
闻言,李元芳立马走了过来,两人在窗台口发现了半个干涸的带血足迹。苏满拿了宣纸将足迹拓印了上去。
“你们好了没有啊......”门口两个少年有些害怕地在那头转动着手中佛珠,口中还在默念《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原本没人愿意来这案发现场的组,他们两人也是抓阄抽到陪着苏满过来的。这次为了陆子鸣那讨人厌的家伙,他们也真的是豁出去了。到底是两个养尊处优的少年,没几人能像里头两个胖妹的胆子一样大。
苏满出去后也不吱声,故意在那两人身后轻轻一拍,学着洪夫子低沉的声音说道
“两位学子很想念老夫么?”
“啊~~鬼啊~~“吓得门口那两人立马撒腿就跑了。
里面的李元芳将信息记录好,并把鞋印也收好了,看着外头捧腹大笑的苏满微微摇头,她们这组的收获不小。
待那边四人离开后,一个暗影从书院的屋顶一闪而过,随后消失在京城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