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瑶光比想象中冷静,她有双魅惑人心的眼睛,看徐远思时却透出剔透冷然的光:“九州傀阵师尽出于徐家,这线究竟是王庭放的还是傀阵师放的。”
  “徐家、”徐远思自嘲地嗤一声:“哪还有徐家,徐家人现在不都在王庭手中吗。瑶光仙子,你不会想将怒气撒在我身上吧。”
  “徐少主。”素瑶光现在只关心一件事:“傀线该如何解?”
  “解不了。”未免她不由分说将这口锅算在徐家人头上,徐远思摊了摊手:“我们给出了傀线,由王庭的人指定发放,事后有更为强大的傀阵师接手,找你和让它显现已经是极限,我没有办法。”
  “我记得最为厉害的傀线需要被下之人心甘情愿,能叫其一念生,一念死。我从来没有心甘情愿接受过这份力量。”
  “它不是命线,也没取你性命。在三十二人聚齐之前,瑶光仙子不用担心它会对你出现什么伤害,就算是聚齐之后,也要看王庭决定如何对付你们,跟它没关系。”
  傀阵师,谁也打不过,线倒是分门别类的多。
  素瑶光眼
  睑敛下,她对王庭的事一向不关注,不深入,她一直知道怎么在和王庭接触时最大程度的保护自己。一些不好的东西,一旦知道就再也脱不了身。
  但现在,她不得不主动迈出这一步。
  这种感觉像被水溺进口鼻,糟糕透顶。
  须臾,她终是开口问温禾安:“王庭在做什么。”
  “禁术。”
  温禾安耐心回答她:“他们两位圣者年龄很大了,或许天都和巫山一直在等这个时机,因此王庭有些着急,用了许多不太好的手段,死了许多人。”
  她说得风轻云淡,但谁都能听出其中暗藏的晦然杀机。
  王庭那两位圣者在九州拥有着和其他圣者不太一样的地位,他们活得太久了,熬死了许多惊才绝艳的后起之秀,客气点的,谁见了都得唤声前辈。据说,他们活得如此长久,跟他们的第八感有关,这两位在选择第八感时,选了跟生命力有关的东西,这也被称为长寿秘诀。
  只是很少有人会为了未经考证的说法滥用唯一一次选择八感的机会。
  修士激流勇进,最重要的还是战力。
  但这些都和素瑶光没关系,她心缩起来,一咬牙,睫毛不安地抖动,最后克制地歇下来,只问:“那些被选中作为禁术的人,都怎样了。”
  “死了。”
  素瑶光和徐远思的脸色都变得很是难看,四周阒静无声。
  六月初二傍晚,下了场小雨,巫山私宅里,商淮从外踏进书房,指尖上停着一只黑背长翅蝶,蝴蝶的翅膀流光熠熠,他将这东西拎着一抖,抖出一道密信,递到陆屿然案几上。
  他展开看了一眼,就丢到了一边:“回回如此,也不见有点新意。”
  “三家默认的规矩,天都举办风云会的时候也是这样。前五日,以上届排名为依据,千名左右和新报名挑战的修士开启初试赛,后续采用什么赛制定名次,尤其是百名,五十名,需要你们三个商量后敲定下来。”这样的事,他们背后的家族已经不会插手了,全由接班的小辈做主。
  陆屿然手指撑掌在桌面上,无声思忖,这个流程他有数,只是后面一段时日,他和温禾安各自忙着,怕没时间见面。
  风云会开始之前,他要去一趟。
  处理完手边的事,陆屿然准备出门,出门之前,他让商淮将罗青山唤了进来,没有多余的话,告诉他:“你跟着。”
  罗青山在心中长声叹息。
  这话在他耳里,跟“把止血药带上”,没有差别。
  公子这是打定主意,隔一段时日,就给二少主一回血压住妖化的迹象了。
  他适时垂下头,遮掩住脸上纠结神色。
  陆屿然几人到的时候,院中已经有两个人了。
  林十鸢给温禾安挑了个好地方,除了满院芬芳,还另辟了一块地,悉心呵护着栽种了多种果蔬,这个时节成熟了许多,桃、李、杏,荔枝,枇杷还有桑葚。
  凌枝来找温禾安,被其中一棵高大的枇杷树吸引了注意力。
  素瑶光被留下吃晚饭,在院里静坐,见凌枝接连两三趟连枝带果子的采下好一些,环抱着堆到石桌上,堆成小小一座山,目不斜视,没给她一个眼神。
  她认得凌枝,知道她的身份,在凌枝第四次来返时替她将滚落在地面上的两颗灰扑扑杏子拾起来,她嘟囔着说了声谢谢,又一头扎进了果堆中。
  素瑶光起身,给她倒了杯灵露,加了冰块和新鲜的茉莉花,又搭了个小小的勺子。
  凌枝发辫松散了,额心和鼻尖上都缀着一层薄汗,此时视线一转,看到陆屿然身后的商淮,朝他摆摆手,扬出个难得的笑容,指了指桌上的“小山”。
  商淮一看这手势就知道,八成,他得将小家主兴致大发捡来的这些东西做成各式各样的果脯,果茶和点心。
  他认命地捏了捏眉心,走过去,待看清她的模样,只得又转道用手帕沁了水去擦她手上的果皮绒毛和粘黏蜜汁,凌枝很放心地把双手交给他,很显然从前也习惯了这种对待。
  她低头叼了两颗冰块咬着,用舌尖顶到腮帮处,这才看素瑶光:“你来找温禾安?碰壁了?”
  素瑶光目光被从不远处走来的男子吸引,听了这话,反应过来后苦笑了声。
  “让我看看。”凌枝凑近了些,她身上有海水的气息,浩瀚深邃,“是这东西?哦。难怪她要你来,又拒绝你。”
  素瑶光忍不住抿了下唇:“二少主说没办法。”
  这时候,陆屿然走过来,正见凌枝拿眼瞅他,一脸的挑剔,话是对素瑶光说的,毫不留情地戳穿温禾安:“她能想到办法,但她心疼,舍不得,小心眼。”
  陆屿然不知道她又在含枪夹棒什么,也懒得管,他只在旁边站了短暂一会,问她:“人呢。”
  “呐,里面。”
  凌枝朝里点点手指,说:“你跟她说快点。我们今夜出去看烟花。”
  陆屿然转身就走。
  书房门是虚掩的,布置了结界,结界是温禾安的,很亲近他,没做阻拦。他以为里面没别人,才要推门,下一刻听见了徐远思的声音。
  “你别藏了,外岛上肖谙身上的傀线是我下的,他根本没死,命线都能解,这个你解不了?”
  徐远思有些焦躁,在屋里转了一圈:“素瑶光在王庭,在江无双身边探知什么,传递消息都有办法,还不止一种。她说了,只要解开傀线,会全力配合我们,她出手比我们方便多了。”
  “我没藏。”
  僵持了会,徐远思笃信道:“你有办法。”
  “我没办法。”
  “我不懂你在顾虑什么……有了她,我们可以和被囚在王庭中的徐家人搭上线。徐家人得救了,说不准三十二根傀线也失效了。”徐远思觉得这简直是送上门的惊喜,完全想不到拒之门外的理由。
  他不由得提醒:“我们得多绕很多弯子。”
  “那就绕。她本就在我们意料之外。”
  温禾安接他的话,声音还轻着,双方局势却变化过来:“你所说一切考量的前提是,我不能以伤害我所珍视的任何、来换取这些东西。”
  实际上,她想从素瑶光身上挖掘的,远比徐远思多。她想知道江无双对温流光究竟是什么态度,他知不知道妖血究竟下到了谁的身上,这样的阴差阳错究竟因何而起。
  但陆屿然的血一次比一次流得多,即便是用在她自己身上,都叫她心中聚起团无法发泄的阴云。
  遑论他人。
  徐远思一听就知道,这是彻底没戏了。
  他重重地叹息。
  温禾安朝他伸出手,道:“我要的东西。”
  徐远思从袖子里摸出两根傀线,拍到了她手中。
  听到这理,陆屿然离开书房,退回花苑里,他知道方才凌枝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那些字眼……
  捻上她的声线,实在动人。
  他站在一棵半高的小枣树下,在仲夏的夜晚,嗅到汹涌澎湃的葳蕤生机,深藏于皮肉之下的经络与血液如潺潺溪流,难掩欢欣地鼓动起来。
  被这不经然的许多细节取悦到,心里像正熬着一锅糖,又软又酸,什么都想给。
  须臾,陆屿然提提眉,朝罗青山招了招手。
  罗青山抱着药箱急急赶来。
  他以指为刃,往腕上划了道口子,后者手忙脚乱地找碗,递上帕子,又递上药粉,这还不算完。做完这些后,他在盛接的那些血中加入各样碾成粉末的药材,都是温养身体的好东西,逐渐形成药丸的形状,为了遮盖药味,最后还铺了层密密的糖粉。
  当了这么多年医师,罗青山头一次在自己的药箱里塞糖粉。
  说给商淮听。
  商淮牙都得笑掉。
  第98章
  没过一会, 徐远思长吁短叹地走出来了,素瑶光起身,用眼神问他进展,
  他摇头, 摊摊手示意没办法。后者忧心忡忡回望书屋的方向,那里爬了半面的绿藤,垂下来像面透光的帘子,她要等温禾安最后的答复。
  陆屿然推门进书屋,温禾安正从竹篮中将先前采摘下的花一枝枝抽出来, 栀子花开得很好,将折枝的部分用小锤子敲碎, 擦点盐,几枝拢着成捧, 花苞将绽未绽, 能开好一段时间。
  某个瞬间,她闻到了奇异的药香, 很快, 身侧多了道身影,接了一枝刺玫和紫藤束进瓷瓶中。
  她侧首, 见陆屿然时有些吃惊,伸手拨了下那些绿藤条,觑见渐晚的天色, 声音里含着一些绵缓的笑音:“今夜怎么这么热闹。你也是来看烟花的?”
  下一刻,陆屿然将她撩弄藤蔓的手捉着压回,他想亲她, 也确实这样做了。夏季暑热,气温拔高, 他身上却依旧是凉的,温禾安和他亲近,比从前更容易沉迷,她忍不住伸手,想捞他衣袖,却捞到满手绸缎似的长发,慢慢将它们拽紧。
  他稍离,盯着她水光潋滟的唇,道:“你说我是来看什么的。”
  从袖中拿出一个瓷盒,盒里安静躺着颗药丸,他将药丸送到她嘴边,温禾安眼睫扇动,很快意识到什么,去看他另一只手。那只手掩在袖中,只露出几根瘦长骨节。
  他心情很好,眉梢眼角的冷淡之色近乎全然消失了,药丸有股甜香,递到嘴边,嗅不出任何血液的气味,一瞧就知道是特别处理过的。
  温禾安没有立即咽下,这种隔段时间就需要用道侣的血稳固妖化的日子,会不会跟百年来忍耐妖血一样长久,什么时候方能终止。
  没有人会喜欢这种感觉。
  “这段时间要参加赛制定选,我不能日日都来。”陆屿然知道她在想什么,说:“先压一压,罗青山在尽力寻找方法,隔段时日也许就不用了。”
  也就是他了。
  换做其他人,立马将她揭发镇杀才是万全之策,煞费苦心做这些做什么。
  她将药丸咽下去,看得出不太开心,陆屿然什么也没说,亲了亲她。她抓着他的手看,见腕间一道切口,还没上药,用纯白布料束缚着打了个结,已经透出血色,显然还另有用途。
  温禾安动作一段,抬睫问他:“徐远思的话,你听见了?”
  “听了点。”
  陆屿然说:“原本也是这么打算的。”
  谁知时间上这样巧合,竟恰好能帮她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