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明殿上, 徐舟沉着脸一言不发的盯着傅明礼, 浑身散发着阴郁的气息, 任他如何想, 也没有想到武遇竟敢瞒着他做出祸国殃民的事, 更没有想到傅明礼此人会比自己早知道, 还借此机会陷害于他。
此刻皇上还在殿后诊疗, 他纵容有千般委屈要与自己父皇说,也得等到皇上身子好一些了才行。
傅明礼静静立在一旁,并不在意大皇子愤恨的眼神, 实际上他现在脑子里装的,全是家中那位小姑娘,她的一颦一笑, 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再想到近日查到的那些东西, 柳三也好红绳也好,仿佛都要将他印象中的她分裂成他不认识的样子。
“傅公公可真是好本事, 竟然连本王都不知道的事都能查出来。”徐舟终是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傅明礼淡淡的看了过去:“卑职惶恐, 不过是恰好见到了几个汉中来的灾民, 才去查武大人的, 没想到还真让卑职查到了些东西。”
“是么, 傅公公查到的就是本王和武大人勾结?”徐舟怒极反笑。
傅明礼抬眼扫了他一眼,垂眸道:“卑职本不想怀疑大皇子, 可这些日子大皇子与武大人的关系似乎太过亲密了些,卑职不得不多想, 不过卑职现下只是猜测, 大皇子莫要担心。”
“好一个只是猜测,”徐舟冷眼看着他,“你只是猜测,就敢将此事拿来叨扰皇上,害皇上郁结于心,傅明礼,若是皇上出了什么事,你承担的起吗?”
“大皇子谬矣,皇上是在为武大人做的事生气,并未为卑职的猜测动怒,还请大皇子分清这其中的区别,若是让朝臣知道大皇子连这些都分不清,估计是要被笑话了。”傅明礼此刻心情也不好,见他一直烦自己,便不悦的怼了回去。
被他顶了回来,徐舟清醒了些,冷哼一声便不再说话了,反正他知道傅明礼手中唯一的证据便是武遇的账本,这账本不是在自己府中搜到,他和武遇也从未有过银钱上的往来,他自是不怕的。
徐舟对傅明礼的卑鄙行事方式很是不屑,在他眼中皇上定然不会因为他三言两语就降罪于自己,等到皇上为自己洗脱了冤屈,傅明礼,咱们走着瞧。
傅明礼并不知道徐舟此刻心中在想什么,只觉得耳边没有苍蝇嗡嗡了,终于清净了不少。
二人一直在成明殿等至后半夜,期间徐延在听说皇上昏迷不醒后也匆匆赶来,三人一起候在外面。
等到天蒙蒙亮时,一个小太监匆匆跑了出来,召他们三人入内殿,徐舟冷哼一声,率先进了内殿,一看到斜躺在床上的皇帝,立刻眼睛一红扑过去跪了下去。
“父皇,儿臣冤枉,儿臣是帮过武遇不少,不过全是帮他打点开仓放粮一事,此事有书信可以作证,儿臣真的不知道他竟做出如此丧尽天良的事!”徐舟哭诉道。
皇帝的眼皮耷拉下来,费力的看他一眼,缓缓闭上了眼睛。
徐舟急了:“父皇,难道您还不知道儿臣是什么样的吗?儿臣可是您亲自带大的,怎会做出危害您江山的事?!”
“大皇子,皇上有些累了,您有事还是明日再来吧。”傅明礼平静道。
徐舟看了他一眼,眼中满是不加掩饰的狠戾,再回头去看皇帝时又换上了无害的表情,柔声道:“父皇,您要是累了就先歇着,儿臣在这里陪着您,反正儿臣身正不怕影子斜,不惧那些奸佞小人说什么,儿臣没做过就是没做过。”
“你先出去。”皇帝歇了许久,终于说了一句话。
徐舟脸色一变,不可置信道:“父皇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不相信儿臣?”
徐延看不下去了,便开口劝道:“大皇兄,或许父皇只是累了,不如你先……”
“你闭嘴!”徐舟厉声打断他,“你没资格跟我说这些!”
徐延脸色难看一分,索性闭上嘴随他去闹了。
徐舟冷静了一下,沉声道:“父皇,傅公公只是单凭儿臣近日与武遇走得近些就妄断我和他勾结,此事是不是有些太自以为是了?要知道和武遇走得近的不止是儿臣,据我所知,二皇弟和武遇关系似乎也不错。”
“大皇兄这是什么意思?还要拖累我下水不成?”徐延挑眉。
徐舟冷道:“若按傅公公的想法看,你自然也说不清楚。”
“大皇子说得是,所以卑职近日,着东厂上下将所有和武大人有过关联的朝廷官员都查了一遍,一共四十一人,其中与他有银钱往来的有十七人,这些人卑职方才已经让人去拿了,若和武遇贪污一事有牵连,定会交由大理寺处置。”傅明礼淡淡道。
皇帝的眼睛微张,冷淡的看着傅明礼,徐延被他的眼神刺得心里一惊,不由得动了动身子,挡住了他的视线。
徐舟冷笑:“所以呢?你是想说其中没有我二皇弟?”
“的确是有,武遇曾给二皇子送了价值万钱的玉树盆栽,所以二皇子也有嫌疑,不过没有大皇子的大罢了,”傅明礼漠然的看着他,“卑职在武遇府中搜到了写有大皇子名号的十二个箱子,每个箱子里都是官银金锭,据武家人说,是武遇要送到大皇子府上的,这些还只是其中一部分,更早之前也送过十二箱到大皇子私宅中。”
“你胡说!本王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此事?”徐舟猛地站起来。
傅明礼平静道:“若大皇子问心无愧,不如让卑职去私宅查探一番?”
徐舟在他的激怒下想立刻答应他,但是想到傅明礼此人的手段,心里不禁冷笑一声,若是自己轻易答应了,恐怕能搜出的就不仅是金银珠宝了。
“本王的私宅,岂是你一个阉人想去就去的。”徐舟咬着牙道。
傅明礼轻笑一声,垂眸道:“去不得也无妨,刺杀武遇的杀手身份卑职已经查出,等擒到那三人,自然会知道他们是何人指派,是杀人泄愤还是灭口独吞。”
“哈,笑话,傅公公这是铁了心要给本王定罪了?”徐舟气得差点失去风度,他母亲是皇后,外家是大族,又自幼最受皇帝宠爱,何时受过此等冤枉气,只恨不得冲上去杀了傅明礼。
徐延察觉到他想动手,忙挡在他和傅明礼中间,气氛紧张到一触即发。
“都出去咳咳……”皇帝喉咙里咕噜了一声,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徐舟急忙过去帮他拍了拍,皇帝看也不看他,他虽然心中不情愿,但也只好先出去。
他一走,徐延也扯了扯傅明礼的袖子,想让他跟自己一起出去,却听到皇帝道:“明礼留下。”
徐延一顿,无措的看向傅明礼,傅明礼朝他点了点头,他这才提着一颗心出去了。
等到内殿就只剩下他们,傅明礼坐到床边帮皇帝顺气,皇帝看他一眼,费力道:“你觉得是舟儿做的?”
“卑职只信证据,不敢妄断。”傅明礼平静道。
皇帝嘲讽一笑:“朕的孩儿朕最清楚,舟儿是自大些,却没那个胆子敢贪国库里的东西。”
“金银财宝迷人眼,凡夫俗子哪个能逃脱得了,”傅明礼看了一旁候着的小太监一眼,小太监忙将药端了上来,他一边给皇帝喂药一边道,“不过皇上觉得大皇子不会做出此事,那大皇子定然不会做,卑职会尽快将刺杀武遇的凶手抓到,还大皇子一个清白。”
“杀武遇的是密语阁的杀手?”
傅明礼将药匙递到皇帝唇边,等他喝下去后才道:“是。”
“密语阁的杀手,行踪无定,恐怕没那么容易抓到。”皇帝喝了几口便不想喝了,摆摆手让他拿开。
傅明礼只好将药碗递给旁边的太监,道:“是不好抓,但卑职的职责所在,再不好抓也要把他们抓到。”
“算了,抓他们不知要耗费多少心力,”皇帝看他一眼,有气无力的倚在枕头上,“他们既只是杀了一个奸佞,也算是为民除害,便不要耗费功夫在他们身上了。”
傅明礼一顿:“皇上的意思是?”
“武遇胆大妄为,纵然死了也是要罚,其他的就算了,你还是尽快去汉中一趟,再给当地百姓送些粮物,尽量减少损失咳咳……”
傅明礼直直的看向龙床上衰老的脸:“皇上的意思是,此事便这样算了?”
“是。”皇帝漠然道。
傅明礼静了片刻,嘴角掀起一个嘲讽的笑:“卑职知道了,大皇子能有如此慈父,真是他的大福气。”
皇帝缓缓闭上眼睛:“朕累了,你出去吧。”
“遵旨。”傅明礼说完,脸色猛然暗了下来,抿着唇走了出去。
徐延在外面等待已久,看到他出来了急忙迎上去:“明礼,怎么样了?”
“皇上不愿此事再发酵,让我去汉中代他体察民情,其余事不要再多查。”傅明礼冷声道。
徐延怔了一瞬:“什么意思?现在只是提出怀疑,还没有能给大皇兄定罪的证据,父皇便勒令停止调查?”
“所以说他老糊涂了,大皇子本还有机会翻案,现在他强行镇压,恐怕朝臣不得不会多想,”傅明礼嘲讽道,“纵容这次没能将大皇子拉下来,他也在无形中失了中立的那些臣子心。”
徐延笑了两声,眼中满是悲凉:“父皇他、他就这么护着大皇兄?”虽然他知道这次的事与徐舟无关,一切都只是他与明礼的计划,可听到皇帝对徐舟无底线的偏袒,他还是觉得心凉。
“不过此事不会就此算了,我去汉中这些时日,你记得多笼络朝中中立的大臣,还有,皇上管得了朝堂皇宫,却管不了市井的悠悠众口。”傅明礼冷声道。
徐延一顿:“知道了。”
傅明礼看他一眼,想起他与发福蝶在床上的事,淡淡问道:“你在镇国公府宠幸的那个女子,可是镇国公府的丫鬟?”
徐延脸色一变,吭哧道:“那个……应该是的。”
“她什么时候去的你屋子?”傅明礼追问。
徐延看了他一眼,低头道:“哦,她在我屋里待了许久了,我忙着胡闹,就没让她出去……”经此一事,他大概也推断出那女子就是杀了武遇的发福蝶了,不过不知为何,她坏了自己的事,自己却没有一点想将她交出去的意思。
哪怕他们已经约定好何时何处见面,他想抓她轻而易举。
傅明礼微微颔首,对徐延的话并没有起疑。在他眼中,徐延即使有时候太过优柔寡断,却也分得清轻重缓急,不会在这件事上为一个第一次见的女子跟自己撒谎。
所以他床上那个不是发福蝶了?想到发福蝶和阿幼之间说不清的联系,傅明礼微微松了口气。
二人一起走出宫门,此时天已经泛起微光,徐延看了一眼天边,提议道:“不如我们一起去用早膳?”
“改日吧,我今日还有事。”傅明礼拒绝道。
徐延疑惑的看着他:“此时还有什么事?”
傅明礼看他一眼:“家事。”
“……”差点忘了,明礼是已经有家室的人了,徐延失笑,“改日有空,我定要上门拜访嫂子,你可拦不住我。”
傅明礼不悦的看他一眼:“慎言。”
徐延不好意思的笑笑,朝他摆摆手离开了。他一走,傅明礼便疲惫的叹了声气,转身上了回家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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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幼幼几乎一宿没睡,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尚言的脸,偶尔睡着了又很快被恶梦吓醒,梦里都是尚言拿着剑指着自己的模样。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她才有了些许睡意,傅明礼便回来了。
傅明礼进门看到她眼下的黑青,当即皱起眉头:“怎么这般憔悴?”
“……没事,等你等得睡不着。”夏幼幼舔了一下唇,走过去抱住他的腰。
傅明礼一顿,拍了拍她的手,低声道:“我也没睡,等我一下,一起再睡会儿。”虽然对她的身份有疑惑,但不代表就能对她狠下心来。
夏幼幼闷闷的应了一声,等他将衣服换了,牵着他的手回到床上,一躺下便如猫儿一般缩进他怀里。
傅明礼垂眸看着似乎全心信赖自己的小姑娘,目光不受控制的柔和下来,心想再等等,等曹云儿媳过来证实了,他便不必再如现在这般总是猜测了。
“想什么呢?”夏幼幼不解的看着他。
傅明礼微微摇头,将她抱在怀里,柔声道:“睡吧。”其他事就等睡醒之后再说。
夏幼幼心事重重的看他一眼,索性什么也不管了,闭上眼睛跟着睡了。
房间里很快就安静下来,本以为自己睡不着的两个人,在抱到对方后很快便陷入黑甜的睡眠,这一次一点烦扰都没有入梦。
一直到下午,这一觉才算结束。
夏幼幼醒后,舒服的在傅明礼怀里打了个滚,小动作让傅明礼缓缓睁开眼睛,唇角勾起一个微笑。
“尚言,你醒了啊。”夏幼幼讨好道。
“嗯。”傅明礼本想过若她是发福蝶,那他便没有了顾虑,可以彻底将她圈禁在自己的牢笼里,一辈子都不放过她,可他现在看着她懵懂的脸,突然又不希望她有那样一层身份了。
她就该是个天真无虑的大小姐,前半生被柳家护在府中不知疾苦,后半生被自己护在怀里保持快乐,此刻的傅明礼,一点都不希望小姑娘是要在江湖摸爬滚打的人。
夏幼幼看不懂他眼中诸事的含义,眨了两下眼睛后便坐起来了:“饿死了,去用点东西吧。”
“嗯,快些起床,待会儿要见一个客人。”傅明礼将她脸颊旁的头发别到她的耳后。
夏幼幼疑惑:“什么客人啊?”
“马上见了你就知道了,起来吧。”傅明礼轻笑一声。
夏幼幼却没有被他的笑糊弄过去,在这个节骨眼出现在家中的客人,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她的心慢慢下沉,面上却带着笑意:“嗯,那我收拾一下。”
等她换好衣裳、梳好头发,刘成的声音便从门外传来:“老爷、夫人,客人到了。”
“走吧。”傅明礼朝她伸出手。
夏幼幼抿了一下唇,微笑着将手放到他手心里,和他一起朝外走去。
她隐约觉得前面是鸿门宴,可尚言还牵着自己,她便只能往前走、往下跳……不过这些想法也太过悲观了,小贩已无迹可寻,尚言便不会找到证据证明自己和武遇的死有关,即便他会怀疑自己,恐怕也不至于真的对自己做什么。
一路都在做心理建设的夏幼幼,总算在进厅堂前放平了心态,却在看到厅里的人后惊了,第一反应便是转身逃走,只是扭头看到傅明礼的脸,生生将逃命的本能给克制了。
“这位是?”她抢先问道,在对上曹林氏的眼睛时笑了笑,仿佛从未见过她一般。
傅明礼平静的看向她:“这是曹云曹编修的儿媳曹林氏,你不是总是因为身孕的事闹笑话么,我让她来陪你聊聊天,如何?”
夏幼幼笑笑,抬头看向曹林氏:“曹小夫人你好,我是尚言夫人,你叫我阿幼便好。”
曹林氏本来看到她后很是惊讶,只是因为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家公让她来做客的人家是哪一家,目的又是什么。她在来时便做了无数心理准备,这才没有在傅明礼面前失色,看到眼前的恩人后,她瞬间就懂得了。
“阿幼,叨扰了。”曹林氏微微福身。
夏幼幼忙还礼,顺便嗔怪的看了傅明礼一眼,似是抱怨他不该给自己找这个麻烦。傅明礼笑笑,并未做出解释,看到曹林氏和阿幼似乎从未见过,他悬着的心便落下了大半,只是还未完全落下。
“你们先聊,我去书房处理些事。”
夏幼幼忙拉住他:“不是要用膳么?”
“曹小夫人陪你用吧,我还有事。”傅明礼安慰的拍拍她的手。
待傅明礼走后,曹林氏似乎有千言万语想问夏幼幼,只是还未开口便被她打断:“曹小夫人你这身子有些时日了吧,大夫有没有说孩儿何时会出生啊?”
曹林氏一怔,便看到她举起茶杯用衣袖挡住自己的脸,朝她轻轻的眨了眨眼睛。
曹林氏勉强笑笑,算是清楚这里有人监视了,便不再多言,而是顺着夏幼幼的话继续道:“大夫说了,还有不到三月了。”
“真的啊,那到时候一定要告知我和尚言,我们去给你道贺。”夏幼幼笑道。
门被从外面推开,丫鬟们将膳食一一端上来,曹林氏仿佛没有看到这些人一般和夏幼幼聊:“说起来,家公只说要我来做客,我却不知道阿幼和方才那位身份是什么?”
“你不知道?”夏幼幼奇怪的看着她,随后想到什么,哭笑不得道,“估计是尚言的失误,他也真是的,不能为了给我讲些怀孕事宜就不由分说的把你请过来吧。”
曹林氏奇道:“怎么,夫人你有孕了?”
“……没有,唉,说起来有些丢人,先用膳。”夏幼幼笑着单手拿起筷子吃饭,左手手指沾了水在掩饰下在桌上写字,写一个便用袖子擦一个,碗里饭用了一半时字也写完了。
曹林氏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等看完后便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笑道:“我本来没有胃口的,没想到阿幼家中的饭菜如此诱人,令我想多用一些。”
其实夏幼幼在桌上只是写了“我非坏,莫要认我”几个字,被救过的曹林氏便本能的觉得她不是坏人,决定按她说的去做。事实上她已经猜出夏幼幼发福蝶的身份,昨日在众人面前被逼承认也是无奈之举,心中早已后悔,此时若能补救,她求之不得。
夏幼幼笑:“那便多用些,对了,我们家里有两棵杏树,待会儿我带你去摘杏子。”
曹林氏奇怪的看她一眼,不知为何突然提起杏树,不过她既然说了,自己便应和着:“自然,我最喜欢吃杏子了。”
二人说说笑笑,像是第一次认识又相谈甚欢的朋友一般,吃完饭便去庭院散步了。
始终在她们身后藏着的暗卫身影一闪,朝书房去了,夏幼幼假装没有发现身后的动静,牵着曹林氏的手朝前走。
书房内,傅明礼听了暗卫的汇报,面色柔和了一些,看来她与曹林氏从未见过,那发福蝶和她是一个人的假设便不攻自破。
“督主,能证明夫人的清白也是好的,只是接下来该怎么做?”刘成问道,督主娶妻一事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如今在请曹小夫人的时候虽然没有说明身份,但曹云那个老油子却是知道的,到时候曹小夫人一回府被问起,那夫人的身份不就曝露了。
傅明礼垂眸:“曹云无妨,他虽在翰林做事,却一早就向二皇子投诚,我的事他不敢说出去。”
刘成点了点头,舒了口气道:“幸好夫人不是发福蝶,否则奴才真不知该如何做了。”
“她是与不是,都是我的夫人,你又有何不知如何做的?”傅明礼扫了他一眼。
刘成一僵,讪笑道:“督主说的是,不管夫人身份是什么,她都是奴才的主家。”
“不过仅凭今日一事,还不能确定阿幼是否为发福蝶,曹云儿媳曾被发福蝶救过,难免不会包庇于她,想要彻查,还需昨日见过发福蝶的女客一一确认才是。”傅明礼思及此,又蹙起眉头。
刘成疑惑:“可若是如此做,万一夫人是发福蝶,被那些女客给认出了,此事再散波出去,夫人岂不是会有危险。”
傅明礼垂眸,这也是他为何选择曹云儿媳来确认的原因,若阿幼真的是密语阁杀手,他也好将此事瞒下来,可当看到曹云儿媳和她不认识时,他又想到了二人之前的渊源,对曹云儿媳也不甚放心起来。
刘成看傅明礼目空的盯着某处,便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忍不住叹了声气:“督主既然不管夫人是何身份都会将她留在身边,又何必执着于一个答案。”
“我总要知道,与我同床共枕的人是谁吧。”傅明礼垂眸。
一旁的刘成无言片刻,正不知要如何回答时,门外便冲进来一个慌慌张张的小厮,他立刻斥责道:“天塌下来了不成?!做什么冒冒失失的?!”
“老、老爷,夫人爬杏子树上去了。”小厮慌道。
傅明礼蹭的站了起来,板着脸朝外走去,刘成只觉得眼前一阵风,再去看他已经不见了。
刘成的嘴角抽了抽,低头看向跪着的小厮:“夫人怎么突然去爬杏子树了?”
“因为她、她想给曹小夫人摘一些杏子,又嫌奴才们笨手笨脚,所以就爬上去了,奴才怕夫人有危险,夫人又不听劝,便只能跑来寻老爷和刘管事了。”
刘成内心闪过一瞬疑惑,都说有孕的人不能吃杏子,会对腹中孩子不好,怎么夫人会带着曹小夫人去摘杏子?
不过他来不及多想,便跑去寻人了。
傅明礼急匆匆走到栽着杏子树的院门口,便看到夏幼幼正踩着细细的树枝去够树顶的杏子,下面是着急的曹林氏和一群小厮丫鬟。
他看得喉咙发紧,既想立刻将她斥下来,又怕吓到她会摔到她,只好慢慢的靠近树下,正当他要走到树下时,曹林氏眼尖的看到他,忙向他行礼。傅明礼想让她闭嘴的时候夏幼幼已经发现他来了,许是怕被自己骂,慌忙就要从树上下来。
“慢些!”傅明礼的话音刚落,就看得他家小姑娘脚下一滑,从树上跌了下来。
他扑上去抱人的时候已经晚了,夏幼幼的胳膊直冲地上的石头去了,她面色一白,疼得喊都喊不出来,额角的汗瞬间流了下来。
“叫大夫!”傅明礼将人抱在怀里,恼怒的朝众人吼。
丫鬟小厮忙去找大夫,他沉着脸将人抱进房中,确定她的胳膊没有断、只是皮外伤后才面色好了些,这时才发现自己的心跳几乎要将他的耳朵堵住。
“尚言……”夏幼幼被他放到床上,小心的叫他一声,叫了他之后开始冒冷汗,“疼……”
“无事,上些药就好了。”看着她胳膊上被擦掉大块的皮,脆红的肉上还不断朝外出血,傅明礼斥责的话便没办法说出口,忍了几忍后,眼眶微红的看着她,“下次莫要胡闹了……”
“……嗯。”
大夫来了,将傅明礼请到一旁,然后开始了诊治。
傅明礼看着她胳膊上甚惨的痕迹,这一刻再也无心疑虑什么,只恨不得这伤出现在他身上。
这边夏幼幼正包扎的时候,刘成赶来便看到忧心的站在院中的曹林氏,忍不住问道:“曹小夫人,我家夫人为何会爬上树?”
“都是我不好,一时嘴馋想尝尝贵府的杏子,没想到阿幼会如此热忱,竟亲自上树去摘,这下摔了胳膊该如何是好。”曹林氏说着,眼角便泛起泪花。
刘成却生不出安慰她的心思,只是开口问了自己的疑惑:“曹小夫人有孕在身,如何不知杏子伤身,为何会想吃这东西?”
曹林氏一怔,捏着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皱眉道:“不过是有孕之人馋嘴罢了,纵然知道不能吃,可还是想吃一些,让先生见笑了。”
刘成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总觉得今日夫人来摘杏子一事有些太突然了,不过这些疑惑他放在了心里,见曹林氏露出疲态,便叫人送她回去了。
他在院子里独站一会儿,正要进房去看夏幼幼伤势,外面便急匆匆赶来一个小厮,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刘成的眉头皱了起来:“行了,知道了,你把他押到书房,我和督主就这去。”
“是。”
刘成消化了一下小厮的话,无奈的叹了声气便进房去了,进来时正好听到大夫庆幸道:“还好夫人胳膊错开了些,没有撞上石头的沿楞,否则就不止皮外伤了,我去给夫人抓些药。”
“下去吧。”大夫一走,傅明礼立刻坐到床边,小心的握住夏幼幼没有受伤的手,沉声道,“可还疼。”
“嗯……”夏幼幼开口便不自觉带上了哭腔,自昨夜二人见面开始,第一次觉得他们之间没有什么隔膜了。
傅明礼眉心凝成一个川字,明明没有伤在他身上,他却觉得自己的胳膊也在发疼,疼到让他没办法呼吸。
“再忍忍,我要大夫在药中放些麻沸散,你就不疼了。”傅明礼指尖微沉得去抚她胳膊上的绷带,却在即将触到时停了下来。
刘成忍不住道:“老爷,麻沸散不可多用,不如我去寻些冰来用丝物包着给夫人镇痛。”
“对,你快去!”傅明礼道。
刘成立刻转身出去了,夏幼幼用没有受伤的手攥住傅明礼的衣袖,轻声道:“我现在不疼了。”
“怎么可能不疼!”傅明礼说完意识到自己情绪过于外露,忍了忍克制道,“你知道你伤得多重吗?”
夏幼幼勉强笑笑,眷恋的看着他。若他此刻知道了她的身份,恐怕就不会觉得这伤有多重了吧。
她微微庆幸,自己的身份没有曝露。
刘成很快拿着包了冰块的厚丝绢来,傅明礼轻轻的放到她伤口旁,蹙眉道:“有没有好一些?”
夏幼幼笑笑:“好多了。”
傅明礼眉头暂松:“那便好,你睡会儿,醒来就不疼了。”
夏幼幼点了点头,忽略了他们刚睡醒的事实,闭上眼睛装作熟睡的样子,好让他心里好受些。
刘成见她呼吸渐缓,不由得低声道:“老爷……”
“嘘。”
刘成立刻闭上了嘴,夏幼幼静静听着他们的动静,虽然不困,躺的久了竟也开始睡了起来,等她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就只剩下一个女装周书郊了。
“尚言呢?”她猛地坐起来。
周书郊闲闲的看她一眼:“放心吧,他和刘成临时有事出去了。”
夏幼幼松了口气,咸鱼一般倒回床上,动作太大牵扯到了伤口,疼得她嘶了一声。
周书郊嗤道:“疼啊?我还以为你不疼呢,你可真有出息,连苦肉计都想得到。”
“你懂个屁。”夏幼幼白他一眼,她知道曹林氏并不会彻底消了尚言的疑心,为了不以后没完没了的应对他的试探,索性用苦肉计逼他暂时不再疑心自己,说到底她也不过是在赌而已,赌尚言对她的喜欢大过对她的怀疑。
现在证明,她赌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