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似有了千金重, 顾明妧再没有勇气, 往前挪动一步。
前世她初入宫闱, 成为贵妃之后, 也曾偷偷的带人出来看望过柳氏, 那时候便叫她遇上了这个男人, 终让她知道, 为什么柳氏不肯进顾家,为什么她已经身为贵妃,柳氏却仍旧不愿意认她这个女儿。
这一切大抵都是因为这个男人!
顾明妧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这个男人竟然这样早就纠缠上了柳氏, 而她却还痴心妄想,以为只要自己进宫,夺取那尊贵无双的位置, 那么柳氏就会答应回到顾家。她觉得那样世上就不会再有人看轻柳氏, 众人也不敢再提起她不过就是顾家的一个外室女。
她为什么会那么傻呢?她为什么……会以为自己一定能比得过那个男人……
顾明妧稍稍退后了一步,积雪未融化的台阶有些湿滑, 她的身子一下子失去了平衡, 险些就要跌倒, 却在这时候, 被人从身后牢牢的扶住。
“姑娘小心。”
李昇起初在看见顾明妧的时候, 是想着等她走开了再过去的,毕竟山路狭窄, 总要让姑娘家先走的。可他在路口等了半日,也不见她再往前去, 倒是觉得有些疑惑了。
他方才上山的时候瞧见那庵中的红梅开得甚好, 只可惜一直有守梅的小尼姑看着,他不好动手,只等着德馨师太开坛讲经,人都走了之后,他才悄悄的过去,折了两支想拿去哄母亲舒太妃高兴的。
这时候他因扶了一把眼前这位姑娘,手里的梅花也丢到了地上,白雪映衬着红梅,着实好看。可当他低下头去,看见怀中小姑娘的容貌时,才发现那白雪红梅,竟比不上她娇美之万一。
竟然是她!
李昇莫名觉得一阵欢心,搂着人家小姑娘的手臂都忘了松开,只是定定的看着怀中人,才见她如凝脂一般白皙的脸颊上,竟然挂着晶莹的泪珠。
小姑娘睫羽上带着泪痕,惊吓中又带着几分惊恐,抬起头看清了扶住自己的那人。
竟然是他!
顾明妧亦是心中一跳,急忙站稳了身子,欲从李昇的怀中挣脱,却不料脚下又是一滑,一个踉跄,险些又要跌倒,被他单臂钳在了怀中。
“啊……”
“小心些,地上有雪,雪下有青苔,容易滑倒。”
李昇这时候已经缓缓松开了她的臂膀,小孩女身子纤细柔软,如一尾灵鱼扭动,再挣扎下去,怕是又要摔一跤了。
顾明妧也已经站稳了,柔软的长发挂在脸颊边上,被李昇紧握过的手臂上,还有着稍稍的酸痛。
力气这么大……她揉了揉被他捏疼的地方,垂眸颔首,小声道:“多谢壮士。”
反正不能让他知道自己知道他的身份,称他一声壮士总是不错的。
李昇看着她轻抚臂膀的动作,再看看自己厚实的掌心,略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无论如何,他还是感叹这缘分奇妙,他当日就是在这附近救下她的,没想到在这里又偶遇了一回。
“我很壮吗?你总叫我壮士。”眼前的小姑娘实在长的太过出众了,瞧见她泪眼潸然楚楚可怜的样子,李昇忍不住想让她笑一笑。
噗嗤一声……果然这一招算是奏效了,李昇看着眉眼中透出笑意的小姑娘,心里有些疑惑。
那一日她和她的姐姐们被人绑架,她尚且还能保持镇定、不露出半点惧色,可今儿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让她一个人站在着石径上悄然落泪呢?
“王……”顾明妧才一开口,忽然就反应了过来,急忙道:“王公子救了小女两次,自然是个壮士了。”
“你怎么知道我姓王?”李昇有些好奇。
“听你那个随从说的。”顾明妧眨眨眼,心道幸好那长喜公公也犯了和她一样的错,要不然还真不好推说了。
李昇点了点头,脸上表情又变得严肃了几分。他本就不是一个会嬉皮笑脸的人,方才说出那样的话来,好像已经用光了他所有的风趣幽默。
顾明妧见他神色又冷淡了下来,也知道他素来为人疏离冷傲,便也不欲同他多言,只蹲下来将那一支盛放的红梅捡了起来,同他道:“你的梅花,都弄脏了。”
那梅花的枝干上还留着残雪,红梅白雪交相辉映,很是秀美,只是握手的地方沾了一点泥泞。顾明妧拿出干净帕子,将那上面的脏东西一点点的擦掉,递到李昇的手中道:“我擦干净了,给你。”
她看着他,月牙一样的眉眼透着几分笑意,已是完全看不出方才的伤心了。美人携花,人比花娇,她是要这样笑着才好呢!才能使万物失色,令天地增彩。
李昇接过了她手中的红梅,拿在手中翻看了一眼,嘴角微微勾起一丝笑意。
顾明妧已经准备离去了,提着裙子从他身侧走过,小巧的绣花鞋面沾上了雪水,湿了一小片地方。两人擦身而过,她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转过头来,笑着眨了眨眼道:“王公子,你这梅花是偷来的吧?”
德馨师太爱梅如命,这几棵红梅一向珍爱,怕是即便他亮出身份,对方也不肯割爱的。
李昇皱眉,还真的被这小姑娘给猜中了……他堂堂一个王爷,在她心里就成了个采花贼了?
李昇实在觉得自己这回有些冤枉了。他正还想着要不解释两句,就说是别人送的,却见那小姑娘捏着帕子抿唇一笑,轻巧道:“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她笑的那般灿烂,一双漆黑的眸子璀璨明亮,当真是像天上的星辰一样。
“那……多谢了!”
李昇被她那甜美的笑容给感染,只觉得心情顿时少有的舒畅。他拿着红梅一路往前走去,看见萧浩成还跪在柳氏的禅院门口。
那日原本只是无意间同他一起过来,谁知却让萧浩成遇上了失散了十几年的表妹。这萧将军看着豪情万丈,却不想也是一个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的人,竟从那日开始,天天都跪在这里,比那门口的石狮子还规矩。
追媳妇要是都要这样才能到手……那他这辈子还是单着好了。
……
不远处的大殿中传来了朗朗的诵经声,顾明妧低着头,有些漫无目的地走在通往无量殿的台阶上。
经历了刚才的那一番痛彻心扉,她终究还是开悟了。
其实她就是自己不死心而已,总觉得凭自己的一己之力,也能让柳氏得到应有的待遇。这是她前世一直为之努力的目标,进宫、封妃、不光是为了自己,也为了柳氏,为了彰显一个外室女能所能得到的最高的荣耀。
但这些一开始就错了。顾翰清对柳氏,也许只是爱慕敬仰、柳氏对顾翰清,也不过就是恭谦有礼,这么多年,两人虽是自己的父母,却不曾再有过任何的夫妻之实。她是顾翰清的外室女此事属实,但柳氏却从来不曾是顾翰清的外室!
她终究也要有她自己的生活,也许那个男人会是她的归宿。若是进了顾家,她只能是个妾氏,可如果那个男人肯娶她为妻,给她名分,让她成为正室,那不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吗?
顾明妧蹲坐下来,将帕子盖住脸颊,擦去眼角不断溢出的眼泪。
她有什么权利去阻止柳氏在寻得幸福呢?如果说柳氏有错,那么只错在她生下了自己,不是吗?
顾明妧努力深呼吸,将即将溢出眼眶的眼泪再次忍回去,从台阶上站起来,伴着让人心静的朗朗经书声,重新坐到了顾明珠的身边。
她能做到从此以后不见柳氏、不认柳氏、不识柳氏……她是顾明妧,顾家庶女,生母不详。
……
门外的雪停了又下,下了又停,但那个人却还是没有离开。
“夫人,他都来好几天了,夫人还是写封信给顾大人,让他把人赶走吧!”
跟着柳氏的丫鬟又给她出起了主意,从应天府到京城,这十几年来她一直跟着顾翰清,对于服侍她的人来说,自己确实是顾翰清的一个外室而已。
柳氏沏好了热茶,走到门外,萧浩成跪在雪地里的膝盖早已经湿成了一片。那人眉目疏朗,刀削斧刻一样的容颜,在看见她的那一刻却瞬间柔软了几分。
从小到大,这死缠烂打的本事,便是他的杀手锏。唯有一次没有用这一套,便是自己被册封为太子妃的那一回。
那一天他跨上了骏马,离开了京城,从此杳无音讯。
“你不用每天都守在这里,我现在没有办法答应你。”
柳氏叹了一口气,以萧浩成的脾气,要让他死心,实在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但顾翰清这时候又不在京城,她也没有别的人可以求助。
“那要怎样才能答应?我可以等!”萧浩成从台阶上站起来,眉眼中透出几分焦急:“我已经等了十几年了!”
柳氏避开他灼热的目光,淡淡道:“这两个月,不要再来打扰我,两个月后,我自然会给你一个答案。”
顾翰清已经走了一个多月了,再过两个月,怎样也该回来了。到时候再请他帮忙,找个地方隐居起来,只要萧浩成找不到自己,终归会放弃的。他又是将军,总要回边关去的,不可能一直在京城呆着。
“好!两个月!”萧浩成一脸赤诚,眉宇中透着欣喜,看着柳氏道:“两个月后,我来接你。”
他说完这一句,头也不回的走了,完全没有先前的拖泥带水。但柳氏知道,一旦这两个月过去了,她要是还没想到办法离开,便是一件大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