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小说网 > 古言 > 娇术 > 第241章 误会
  杨义府这话问得甚是巧妙,他声音不大不小,却引得人人都竖起了耳朵。
  顾延章的位置本就在殿前,杨义府领着七八个人围了过来,已是招来了许多人的注意,问的又是这一个问题,更是惹得人人都看了过来。
  十年寒窗,为的不过就是那一个官身,谁不在意自家的官职差遣。
  状元郎又是怎的想的呢?
  虽然官职是有故事可依,可去哪里任职,却还要看朝廷分派。
  顾延章笑道:“不过皆听圣裁而已,君恩天赐,自然恰如其分。”
  又拿话荡开,同其余人寒暄起来。
  说了一会话,各自融洽,都是新科进士,少不得聊到近来形势。
  “上月襄州地动,如今流民遍野,无处安顿,正四处逃难……”
  “广南西路大涝,漓江发大水,桂州好几处大县有决堤,眼见过一阵子到了夏季,雨水渐多,不晓得还会闹成什么样子。”
  “大名府蝗灾还没清呢,总没得下个雨,谁知道得会遭到什么时候……”
  众人说了一回,人人都一副一心国是的模样。
  “还有延州……”杨义府叹了一口气。
  他只开了个头。
  诸人站在殿前,早有人瞥见不远处的一个身着紫袍的贵官,急急忙忙附和了起来,道:“还有延州,同北蛮打了好几年,也没个结果,银子如流水一般花出去,死伤恁多人,还要驰援,那个无底洞,要打到甚时!”
  顾延章的眉峰骤然一拧。
  那人嘴上却是不停,反倒声音更大了,道:“收复城池,击退蛮兵已是足够,为甚要深陷战事,反攻北蛮!打来打去,并无半点把握不算,此番出兵,除却兵士,民伕体力已是十万有余,军士民伕怨声载道,只有将帅领了寸功,一将成名万骨枯,却把民生置于何地!”
  他仍在说话,可诸人的目光却已经没有再放在其人身上,而是都望向了顾延章。
  殿试至今,一甲诸人的背景早被翻了个底朝天,谁不晓得当今状元郎乃是延州出身,父母兄弟俱被北蛮屠灭。
  当着他的面说这话,其心为何?
  顾延章直直盯着那一个说话的人。
  对方被他看得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好似被一柄尖刀竖在鼻尖,声音不由自主地小了下去。
  然而他看见那一名贵官站在不远处望着这边,好似吃了什么补药一般,昂了昂头,大声道:“依我说,此时北蛮已被击退,便是够了,两军议和,咱们也能腾出手来,襄州、广南、大名,哪一处不需要人手钱物!有那点人力财力,甚事不能做?!”
  哪有人会这样蠢,毫无好处,也会这般去讨人厌?
  顾延章已是觉出不对来。
  他扫了一眼殿中,很快就发现了异状。
  一丈开外,一个身着紫袍,头戴五梁冠,腰缠御仙花带,系金鱼袋,正定定站着,望着自己。
  腰缠重金……
  这是……
  “是范大参……”
  有人轻声提点道。
  顾延章心中冷笑,抬起头,将面前诸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有人幸灾乐祸,有人看好戏,有人得意,而对面的杨义府,则是一脸的着急,不住地拉着说话人的袖子,好似在示意他住嘴。
  真有意思。
  还没得官呢,就有人急着抱大腿了。
  不,应该说为了得一个官,有人才急着抱大腿。
  朝堂之上,杨奎与范尧臣水火不容。
  延州一战,杨奎主帅,打到现在,北蛮已退,为着不让对方建功,范尧臣自然就要主和了。
  这人当着范尧臣的面,洋洋洒洒这一番话,与其说是说给旁人听的,不如说是说给范尧臣听的。
  挑上自己来说,简直是损人又利己。
  这种时候,无论自己说不说话,如何说话,都是错。
  赞同议和,便是靠了范党。
  执意辩驳,便是站了杨奎,当着新科数百名进士、满殿重臣的面,得罪死了范尧臣。
  哪怕不做声,也会被人拿出来耻笑。
  顾延章并不愿意站队,可此时此刻,再无半点迟疑,扬声打断道:“吴兄,请慎言!”
  他死死盯着对面那一名身着绿袍的人,道:“吴兄这般言语,难道不怕延州那数万被屠的冤魂,半夜去敲你的门吗?!”
  满殿寂静。
  而方才还喋喋不休,嚷着延州应该退兵的人,却是一张嘴开开合合,想要说话,还未想得到该如何辩驳。
  站在不远处,范尧臣心中却是暗暗摇了摇头。
  不愧是文魁,不愧是柳伯山精心调教的弟子,不愧是杨奎阵前器重的后生,不愧是引得陈灏多次举荐、讨要的大才。
  然则这顾延章虽是人才,看来却终究是不能拢在旗下了。
  要是任其发展,不出三五年,又是一个杨奎的得力手下。
  当着满殿人的面,这般驳自家的面子,若是任其顺风顺水,不教他栽个跟斗,也太看轻他范尧臣了。
  范尧臣看一眼顾延章,又看一眼方才力主议和的新科进士,两相一对比,实在是有些可惜。
  跟顾延章比起来,这一个献媚的进士,着实是太蠢了。
  顾五不过是回了简简单单一句话,他竟被堵得哑口无言,多少话可以说,多少转进的言论可以提,偏他这样笨!
  虽然只是一个才得出身的新进,可反应如此愚钝,将来做了朝官,嘴皮子都不利索,如何能打!
  范尧臣心中已是给他头上打了一个大大的叉。
  正当场面尴尬之时,方才一直沉默不语,只轻轻动作的杨义府却终于站出身来,笑道:“今次琼林宴,且不说那等事,来来来,吴兄,咱们共敬状元郎一杯!”
  说着拉着众人,并一个不情不愿的“吴兄”,便要上前敬酒。
  杯酒下肚,方才的一切仿若再没有发生一般,殿中诸人看了一会,见这边再无其余动静,便也各自掉转回头,说起话来。
  然而顾延章轻轻扫了一眼一直立在原地未动,目光和煦的范尧臣,心中却是知道,这一回,无论自家之后如何行事,在对方看来,也已是贴上了杨奎一党的标签。
  他坐回位子上,慢慢地吃起菜来。
  无所谓了,误会就误会罢,反正只要不贴上范党的标签,范尧臣都是看自己不顺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