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坤宫内, 宜妃怜爱地摸了摸十一阿哥的脑袋,心疼道:“看你这一两个月功夫又瘦了好些, 额娘知道你读书用心, 也要多多注意身体才是。方太医给你开的丸药可是日日用着?”
“是,额娘,都用着呢。”
五爷和九爷都是混不吝的性格, 只有十一的性格最是符合宜妃的期望, 可偏生又是个体弱多病的,宜妃每每想到这里, 心里便忍不住感叹造化弄人。
老五也就罢了, 上头有太后罩着, 眼看着就出宫建府, 宜妃也管不了了。可看老九总跟着良妃的老八, 和亲兄弟十一也未见得亲近, 宜妃心里便有些老大不痛快了。
十一身子不好,在读书一事上却极是用心,读得也十分不错, 但也只是读书不错而已。
许是身子不好精力不济的缘故, 十一在专心学习的同时没有精力干其他的事情, 所以人情各方面经营并不大好, 跟年纪差不多大的十二比起来差好大一截。
听说老四给皇上去信之时还知道叫上十四, 可她的老五和老九各自为政, 都不知道拉上十一一把。
话说回来, 她那两个儿子自己混的也不咋滴,也没法儿拉扯十一什么。她之前怕那两个带坏了十一,也没怎么叫他们培养感情。
想来太子一朝继位, 十一有两个哥哥护着, 总不至于掉了地上。
正在宜妃胡乱思考之际,只听十一有些犹豫地问道:“额娘,圣驾回銮之时,我们兄弟几个是否也该出城迎驾?”
宜妃愣了一下,继而道:“从前都是太子和大阿哥带头出城迎驾居多,皇上既然不在京中,这些事情自然还是要太子安排。”
“我听说,太子安排了十二弟随他出城迎驾,却没有安排旁人,额娘可知,这迎驾有什么讲究吗?”
什么讲究?这事儿能有什么讲究?自然太子喜欢谁,爱重谁,谁就可以获得这项殊荣。
宜妃再次对十二刮目相看,万琉哈氏这个小儿子,究竟何德何能,竟可以越过老五老七等人,得了太子青眼。
“额娘看十二倒是个好的,你平日里不妨多同他处一处。”
能学点儿一招半式也是好的。
年底有颁金节和新年,年中却并没有什么大的节庆。
准噶尔战事平定,康熙心情大好,决定好好庆贺一番。
殷陶随太子出城迎驾,虽然对于阿哥们来说们是一件极为惹人注目的大事,但是就康熙而言不过就是孩子出城来迎,极为平常。
康熙只顾着跟太子说话,并未顾得上他。
殷陶觉得挺好,本来他也没想着去招康熙的眼,若康熙此时待他过分亲密,于他和太子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
但即便如此,仍有人拿这件事情出来说事儿,比如在今天宴席之上,九爷见了他,隔老远便往右手边一指,高声道:“太子在那边呢,十二你怎么就在这儿干坐着,不去敬你太子哥哥杯酒呢?”
八爷最近风头正盛,在康熙面前很是得脸,甚至盖过了前头几个哥哥。他原以为太子顾着皇阿玛心意,会许了他出城相迎,没想到太子根本不买这账,自己没有排上号不说,反而被他素来不放在眼里的十二抢了先。
八爷知道那事之后,虽然只是淡淡地提了一嘴,没再多说什么。但九爷看出了他心中的失落和不满,今天碰上十二也少不得挤兑几句。
十爷拉住九爷道:“九哥你小声点儿,就你嗓门大,当心等会儿把皇阿玛给招来。”
九爷不满地白了十爷一眼:“老十你总是这么向着十二。”
殷陶端着酒杯,起身就要走。
九爷“哎”了一声:“我这当哥哥的话还没说完呢,十二你这又是要上哪儿去?”
殷陶从善如流道:“我去找太子敬个酒。”
九爷气结。
十二总是这样,从来都不按套路出牌,你以为他要忍下调侃时候,他偏生硬气;你想跟他吵两句时候,他偏对你不理睬,他们兄弟几个住在一块儿,偶尔也较劲上几句,却从来不见十二吃亏。
殷陶方才说要给太子敬酒,不过是嘴上功夫气气九爷,实则并没有过去太子那边。
这种节庆大宴,除却坐在上头的康熙皇帝之外,太子就是最受人瞩目的那个人,他并无争先之意,自然不想这时候出头什么。
殷陶转身另找了一处坐下来,忽而听到右手边有人唤他。
“十二弟。”
殷陶抬头,见是十一。
十一冲他笑笑:“十二弟今儿这衣裳是苏姑姑做的罢?看着倒是精神。”
苏姑姑是缝制冠服的国手,十二这套衣裳衣裳的领口和袖口都专门改过,穿在身上显得人笔挺又有神。
殷陶笑了笑:“十一哥倒是有眼光。”
十一最近同他接触不少,还曾经专门过来他院子这边讨教了两回学问,殷陶觉得甚是奇怪。
就年纪来说,十一是哥哥,他是弟弟。成绩来说,十一比他强了一倍不止。
也不知道十一讨教的是哪门子学问。
此次大宴是为了康熙亲征准噶尔大捷而设,席间到处洋溢着热烈而喜庆的气氛。那边十三拉着四爷,三爷和七爷凑在一起不知道说什么,五爷跟鱼似的四处溜走,眼下并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八爷九爷十爷形影不离……
十一虽然人谨慎了些,失了趣味儿,但正因为如此,他从不主动找茬儿,也不会乱说话,跟他聊天绝不会让人尴尬或者难堪。
殷陶便挨着十一坐了下来。
这么陪着对方坐了一会儿后,殷陶敏感地发现十一的脸色有些不对。
“十一哥是不舒服么?怎么脸色这样的白?”
十一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上面已经铺了一层密密的汗水:“好像的确是有点累了,我先回去休息一下,若是有人问起,你就说我有事暂且离开会儿便好。”
“好。”殷陶起身目送十一出门,“那我就不送十一哥了。”
十一离开后不久,康熙终于出现在了殿内,一众大臣和皇子宗亲们开始耍宝,殷陶坐在相对偏僻的光影交接之中,想起方才十一的脸色实在有些不对,便转头叫钟原去十一阿哥院子看看。
钟原机灵,听了殷陶这话后轻轻应了一声,猫着腰溜了出去,不一会儿就转了回来,说是十一阿哥那边很不大好。
十一一向是个能忍的,若不是实在撑不住了,自然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回阿哥所。
殷陶顺着钟原的话问道:“十一哥那边请的是哪位太医?
钟原却道:“十一阿哥并未请太医。”
没有请太医?
殷陶蹙眉,总觉得这事情有哪里不太对劲:“走,过去看看。”
等殷陶赶到十一院子之时,十一正满头是汗的躺在床上,双目微合,脸色苍白。
殷陶当即对着十一身边的太监发问道:“为何还不请太医诊治?”
那太监见十二阿哥口气当中有了责备之意,忙跪下来道:“是……是我们主子不叫宣太医的。我们阿哥说,今天毕竟是大好的日子,不能叫他宣了太医再添了晦气。”
“蠢材。”殷陶很少骂人,但这次忍不住骂了出声。
古代人是迷信了些,大年节里的确也不大爱宣太医,可也要分什么情况。
殷陶也曾经听五爷说过,十一是从出生之时心脏便有些问题,寻常头疼脑热腹痛的,不宣太医也就罢了,十一若是真有什么问题,那就是致命的事情。
他好歹是曾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现在人灵魂,别的事情上随一随规矩也就罢了,这种事情必然不能按着这些说法来,总不能为着这种莫须有的“晦气”而耽误了十一的命!
听得殷陶发怒后,十一虚弱地睁开眼:“没关系的十二弟,以前也有过这种情况,我忍一忍再服点儿几味丸药就好了。明儿,明儿一早我就宣太医。”
殷陶不再管十一说什么,而是解下令牌交给钟原:“去请方太医来。”
十一努力撑了一下,似乎要起身阻止:“不可,十二弟……”
殷陶道:“不过请个太医而已,我从来不忌讳这些,皇阿玛若是问起来,只说是我硬要请来的便是,一切同十一哥无关。”
宴席过了一大半,康熙准备离席回乾清宫歇息之时,才注意到老五、十一和十二都早早离席。
康熙有些摸不着头脑,叫来太子一问,才知道似乎是十一身体出了事情,十二觉察出不对便叫着老五一并过去了。
十一的身体也是在康熙这里挂上号了的,康熙深知十一的脾性,知道他是个轻易不会在大宴上提前退席的主儿,想来身子的确很是不适。
康熙决定过去阿哥所看看。
经过一番施针抢救后,十一脸色终于有了好转,在床上也睡得安稳了些。
方太医叹了口气:“十一阿哥此次也是凶险,幸而救治及时,再晚上半日怕是性命堪忧。”
太医们总喜欢把病情往夸大了说,以显示自己医术精到。
五爷显然深谙此道,对着方太医不信道:“太医这话可是真的?”
方太医十分虔诚地点了点头:“这次是真的。”
五爷:……
方太医低头继续写药方,五爷又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殷陶身上。
“十二弟,这次的事情还是多谢你了……”
五爷话音未落,康熙便走了进来,众人都先停了手上活计,对着康熙行礼问安。
康熙叫了起,将目光锁定在了殷陶身上:“怎么回事?十一可好些了?”
殷陶还记得当初对十一的承诺,开口应答道:“十一哥在宴席之上就觉得不大舒坦,告了假先回来。我看他脸色不好,又想起他素来好性儿,最怕麻烦旁人,我便自作主张请了方太医过来。方太医已经给十一哥施过针,也开了药方。方太医说十一哥并无大碍,想来用完药便能大好了,皇阿玛不必忧心。”
康熙又把目光转向了方太医,方太医道十一阿哥此次病症来得急了些,主要还是因着近段时日功课太多时常熬夜,心力交瘁导致,虽然看着凶险,此时已经稳住了,想来是无碍的。
康熙对于医理也是有研究的,他听说十一需要施针就知道问题不小,再拿过方太医的药方看了看,里面几味药方都填足了量,再看方太医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就知道十一这病不简单。
康熙了解这个儿子,知道他不请太医并非是怕麻烦别人,而是心思太过细腻,考虑太多,更多的怕是在这个日子请了太医惹得自己不快。
也幸好十二执意要把太医请了过来,否则十一明天还不知是怎么个境况。
十一很聪明,书读得好,但却偏偏缺了十二这份懂变更的灵性。
在他眼中,自然还是孩子的性命胜过万千,不管什么时候请了太医都不打紧,宫中虽然有些忌讳这个,但在他这里都能包容理解。
小十二可真是个敦厚之人,不光执意给十一阿哥请来了太医,还愿意帮着十一把事情扛下来。
记得当初他承袭皇位之时,也是如十二一般,想着善待几个兄弟,遇事也同十二一般,当即决断,行事果敢。
说起来,这十二倒是颇有他年轻时候的风范。
康熙看着这个儿子越发的顺眼起来,他对着殷陶温和地笑了笑,道:“你也累了一天了,早些回去休息罢。前儿迪化进了不少东西过来,里头有一对羊脂带翠双兽佩不错,朕看着倒是跟你身上这套衣裳很是相配。梁九功,去开库房取了那玉佩给十二阿哥送去。”
看着康熙赞许的眼神,殷陶就知道他的确聪明,大抵已经将事情猜了个大概。
如此说来,康熙必当不会因着他们宣召太医而心中忌讳不快。
不得不说,康熙作为千古一帝,还是个极为通透明理之人。
殷陶也诚心对着康熙道谢:“儿臣谢皇阿玛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