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内, 苏皇后带着孩子们吃过了晚膳,让太子带着四皇子去做功课, 她则亲身教导二公主管宫诸事。
二公主年已九岁,再有两三个月翻过年就十岁,就算是在平常人家,也要开始学习管家理事,预备往后成婚出了阁,就算不立时接手管家,也能做到心中有数。
宫里的公主们出阁比平常人家的闺秀要晚,且公主成了婚, 是有公主府内属官打理诸事,不比平常闺秀需要亲力亲为。
是以宫内教导公主们管宫的事一般是从公主们十二三岁才开始,有时学的也不仅仅是管宫,似是开·国一朝,武明公主差不多是按着太子的规格来养的,文韬武略无所不能。
若不是武明公主是女儿身,也无意于大位, 当年皇位是不是上皇坐的还是两说, 说不定大燕朝就会出一位女皇帝。
而上皇在位时,后宫虽争斗不少, 但先皇后却也没卡着公主们的教养, 该学的一点儿也没少学着。
且不说柏驸马这十年为官当□□劳有多少是庚毓长公主从旁协助的,就说十年没张口说话的庚晓长公主, 在她自己宫殿内也是上下皆服, 宫里无一丝乱象。
苏皇后想起庚晓长公主, 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庚晓妹妹这么好的孩子, 偏碰上那么个娘, 那么个亲哥哥,又生在那时的皇宫里。
但凡她出生早个三年五载,人比那时长大几岁,十五六岁的姑娘看到那等场景,就算心里受了刺激,也不至于十年都缓不过劲儿。
而若是她晚出生三年五载,只是五六岁的孩子,记事儿不牢,多让太医嬷嬷们诊治安抚几年,也就忘了。
偏生是十一二岁,人才懂事儿……
苏皇后已叹得声音极小,二公主和她母女连心,却立时发觉抬头,见母后微微皱着眉,想到今晚父皇的去处,犹豫了一回,悄声开口问道:“娘是在想爹吗?”
苏皇后回神,见女儿一脸担忧,知她是想岔了,欲要混过去,想到女儿现今年纪不小,也该懂些别的道理,便命宫女们都出去,笑道:“羽双觉得娘是因为你爹近日常去贤妃处才不高兴?”
二公主抿嘴点头,担忧道:“娘,以往宫里妃嫔娘娘们虽也有,却从没有像贤妃娘娘这样让爹一月之内去这么多次的……”
“我记得以前就算是慧贵妃,也从没有过这么得宠的时候……”
二公主抿着嘴说了两句,便住口不再说。毕竟女儿议论父亲的后宫事,着实不大妥当。
苏皇后听了女儿的话,却不怪罪她,只想着果然羽双已经什么都懂了,这宫内的孩子就是……
她笑着朝二公主招手,二公主轻巧的跳下榻转到她身边扑进她怀里。
苏皇后摸着二公主的头发,笑道:“你父皇近日是去贤妃宫里多,可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二公主先还是不解,后忽然福至心灵,惊讶道:“难道是娘……?”
苏皇后一笑,手把二公主搂紧了些,慢慢教她道:“羽双,你别把这后宫妃嫔只看做你爹的妻妾,你把后宫诸人都看成皇上的臣子们,再想想娘为什么要这么做。”
二公主窝在苏皇后怀中沉思一会儿,喃喃道:“本来后宫是娘一家独大,若前朝也似后宫一样,有一位权势滔天的臣子,别人都不敢直面其锋芒,不必天长日久,皇上必起猜忌,诸臣又有谁不想把他拉下马来?”
“所以但凡高位臣子想要得以善终,必要收敛锋芒,低调行事,可是,可是爹和娘,是夫妻,咱们是一家人呀……”
二公主说着说着,眼角沁出泪珠,一双大眼睛看着苏皇后,里面的情绪是甚少出现在她身上的软弱犹豫。
苏皇后看见女儿如此,也心内刺痛,但这整个后宫早已不是她和孩子们的家,羽双若不早日明白过来,往后终究会吃了大亏。
她便撑住表情笑道:“父皇和娘还有你们确实是一家人,却也不是平常人家,而是天家夫妻父子。”
“身处天家,既是家人,又是君臣。从家人情分上,一家人吵了闹了笑了,自然是怎样都好,你父皇平日待你们,比一般的臣子之家待儿女还精心些,是不是?”
二公主闭眼落泪,在苏皇后怀内点头。
苏皇后又笑道:“可若从君臣上论,你父皇是皇上,我虽是皇后,在皇上面前也只能称臣,你们更都是你父皇的儿臣,臣子的本分咱们也要守着。”
“不然纵是你父皇不怪罪,就和你说的一样,底下的人难道不想把咱们拉下马来?”
“羽双,你是个聪明孩子,当知道皇后、太子、嫡出这几个字,是何等的分量。你大哥是嫡出太子,可你二哥三哥难道不是龙子皇孙?他们的生母可都是贵妃。”
苏皇后怜爱的摸着二公主的后背,笑叹道:“你想想,你父皇登基也将近十年了,后宫中从来都是唯我一人独尊。”
“那年你父皇立了太子,又立了两位皇子的生母为贵妃,羽双,这里头的厉害我早启宁说过,你也不小了,今日我也说给你明白。”
二公主一开始还只是默默落泪,后来改成低头啜泣,最后又变成了嚎啕大哭。
苏皇后只微微笑着,手掌轻抚二公主后背,并不多加安慰,而是只等着她自己相通平静下来。
身为皇室公主,纵然享受了天下人享受不到的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却也要承受常人不能承受的,残酷又血·淋·淋的事实。
她的父亲不止是平常那位疼爱她的、慈祥的父亲,还是一位帝王,一位对自己的妻子儿女亲人也时刻抱有最大疑心的帝王。
一位早就开始怀疑、防备她的母亲、她的哥哥的帝王。
二公主在苏皇后怀里哭得气抽噎干。
她努力用鼻子吸气,再用力吐出去,用手胡乱抹干脸上的泪水,看着一直笑着的娘,她也红着眼睛展颜笑道:“娘,我明白了。”
“娘举荐贤妃娘娘,一是消除父皇的疑心,二来,是想让这后宫诸位娘娘的视线暂从咱们身上移开,都去盯着贤妃娘娘,是不是?”
二公主笑靥如花,说话的时候虽还止不住哽咽,语气里却是放松着、笑着的。
苏皇后看着这样的女儿一时语塞,半晌才笑道:“是呀,咱们羽双还是那么聪明。”
二公主坐直了身子笑道:“娘放心,我往后只看大哥如何行事,我就如何行事。娘和我说的,我都心里记住了。”
苏皇后说不出话,只又叹息一声,把二公主紧紧搂在怀里。
二公主想到从前父皇和娘是何等的甜蜜,听说父皇要来长乐宫,忙着吩咐膳房做父皇爱吃的菜。
现在娘为了他们的安全,却甘愿把父皇让到贤妃娘娘宫里去。
二公主眼神愈发坚定,下定决心绝对不能拖娘的后腿。
而苏皇后心里只有无尽的叹息。
她从前以为能和皇上恩爱终老,他们的孩子也能听无忧无虑的长大,平安顺遂一生。
后来他们仍然恩爱,他心里却满是猜忌,她的心里也早没了温情,她不得不告诉启宁,你的父皇不再是你的父皇,他是一位帝王。
你是太子,是帝王的臣子。
不要把皇上只当做你的父亲。
启宁一直做得很好。
现在她又只能亲手给羽双揭开真相。羽双也会做得很好。她的孩子们一直都很聪明。
只是她宁愿孩子们都不要这么聪明,也宁愿没有这天下顶尖的荣华富贵。
若她当年听了爹娘的劝,没有被他的甜言神情冲昏头脑,想必她的孩子们现在都能和文皎的孩子们一样,在父母全心的呵护关怀下,无忧无虑的长大。
只是既然在帝王家的事实已不能更改,她就一定要走下去,直到看到她的孩子平安登上大位,掌天下之权,她才能够心安。
母女两个就在榻上静静抱了一会儿,苏皇后缓过神,摸着二公主的小脸笑道:“看这脸哭的,都快成个花猫样儿了,叫人进来给你打水洗脸,今晚你和我一起睡罢。”
二公主难得赖在苏皇后身上不起来,撒娇的点点头。
苏皇后看着女儿一笑,便朝外唤人。
宫女们鱼贯而入,忍冬头一个走进来微微一礼,苏皇后朝她点头,忍冬便附在苏皇后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
苏皇后听完,面上的笑多添了几分深意,笑叹道:“连她都忍不住了,可见后宫里这些人心思都已浮动起来,咱们只等着看罢了。”
二公主看除忍冬外,那些女官宫女都站在远处,便疑惑问道:“娘说的‘她’是谁?难道是……庄贵妃娘娘?”
苏皇后点头回答二公主,又和忍冬道:“往后后宫里这些事,你多提着些二公主,不必公主做什么,只要她心中有数便好。”
忍冬看到二公主面上泪痕,也大略猜到了娘娘和公主都说了些什么,便认真行礼应了是。
天空中又纷纷扬扬飘下雪花,小太监们昨晚才打扫好的宫道上又铺满一层白雪。
夏太监轻手轻脚的带着人从华阳宫正殿退出来合上门,看地上又落满了雪珠,忙着让人赶紧打扫,万万不能让皇上回紫宸殿的路上有一丝滑脚的地方。
虽说皇上来了华阳宫,大概便是要在这里留宿,但谁知前朝何时会来紧急政事,万一皇上要回去,这路上就不能有半点儿危险。
万事准备做全,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可能,是他能在皇上身边安稳服侍了这么些年的秘诀心得。
天色晚了,夏太监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立时便有华阳宫的太监上来殷勤关怀,请他去歇息。
今儿跟着一起来华阳宫的不是周太监,而是他的心腹徒弟,夏太监便也放心不亲自守着皇上,也有心和华阳宫的人交个好儿,便给他徒弟使了个眼色,跟着华阳宫太监往房中歇息,一路上又套了些话儿。
以前只知道贤妃娘娘性情和顺温柔,人生得也好看,又才学甚佳,却不知道她还有这份儿勾住皇上的本事。
夏太监想到这一个月来皇上召幸贤妃娘娘的次数,深恨从前怎么没把这位娘娘放在眼里,只一心奉承皇后娘娘去。
皇后娘娘那里是热灶,人人都想趋奉,娘娘又威严甚重,就算他是皇上身边头一个得用的人,也并未多得着多少好处,只比别人稍微多两分体面。
而贤妃娘娘可不一样了,她在宫里没什么根基,有什么事儿不得求着他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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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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