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皎掌林府内务已整整五年有余, 御下慈和赏罚分明令人敬重,从不轻易动怒。
  就算是当年沈姨娘那样不着调, 她心里不爽,面上也都只淡淡的吩咐了把她送到庄子上去,过得一会儿也就罢了。
  她最生气的一次是青玉八·九个月那会儿喜欢爬来爬去,奶娘图省事儿,偷偷把青玉包起来不让他动,她才动了大怒,让人打奶娘二十板子撵出去,也没摔杯打盏的。
  苏家家教就是如此, 生气归生气,不可拿东西撒性子,一草一木一粥一饭都来之不易,须要珍惜。
  文皎自穿过来后,从小就在苏皇后跟前儿服侍,也学得同样的道理。
  再说她两辈子加起来活了四十几年,做了十几年丫头, 养气功夫很到位, 那杯子碟子摔了都是自家的,谁的东西谁心疼, 何必糟践了。
  今次是文皎第一次怒上心头控制不住砸了杯子, 满屋丫头们惊慌相望不知夫人为何发怒。
  玉雪玉梅缓过神赶紧抖着手上前给夫人顺气,白露倒比她们稳得住些, 吩咐人把地上茶盏碎片收了, 地毯也换掉。
  白露现在虽不在正院当差, 成了杨家小姐, 可她余威尚在, 连玉雪玉梅都乖乖听话。
  她两声冷静的吩咐把文皎拽回人间,文皎抬手抚在胸口,看地上彩线绣织的地毯污了大片,她平日最爱的白瓷茶杯在地上碎得可怜。
  文皎忽地觉得自己蠢,为了这样糊涂人弄坏了自家东西,不是蠢是什么?
  她深吸了一口气,吩咐道:“去前头告诉老爷,今儿晚上有事,请他早些回来吃晚饭。”
  白露指挥着人换了新的地毯,亲给文皎上了一杯茶,笑道:“太太最爱的杯子没有了,这个就先能着用罢,到时候请老爷再给太太挑好的来使。”
  文皎端过茶喝了一口平下心中之气,对白露笑道:“打了杯子没什么,没把你吓坏了就成,不然我就没法和杨先生交代了。”
  “白露,烦你先带着她们到西侧间去帮我理账,谷雨,去葛先生那里把莲姑娘请来。”
  白露几个心里便知定是昌大爷家的事,再想想能把夫人气成这样……
  她们互相对视一眼,白露一笑,心道满老爷卫太太两个翻了年就得意不起来了。
  她们宫里跟着夫人出来的人,都知道夫人手段。
  文皎收到信已是下午,黛玉英莲陆清和权燕秀从卓逸都在葛霄那里上习武课。
  英莲往西宁走了一趟,被韩大将军试过一场,又和韩家几位公子比试,也领悟不少。
  她回来知道葛先生过了年就要往银卫去,又是羡慕又是不舍。
  再加上她底子本就比黛玉陆清差些,热孝里养腿又耽误了几个月,现下便立定决心葛先生走之前要多学些本事在身上。
  是以每回下午上习武课,英莲往日便一招一式绝不含糊,现下更比往日认真几倍。
  谷雨到院中找她时,她正和黛玉才比试了一场,把刀收到鞘里边喘气边回忆才刚怎么输的。
  听了是太太叫她,英莲和葛先生说了一声,还要回去换衣服。
  谷雨却给她披了斗篷,拉着她道:“莲姑娘不用换了,在家里又不是在外头,换来换去的麻烦,夫人还等着呢,咱们快些去罢。”
  太太看重她们读书习武,若不是有急事,绝不会在上课的时候叫她们过去。
  再看谷雨如此着急,英莲不知是何事,一边快走一边问谷雨道:“谷雨姐姐,不知太太何事唤我?”
  谷雨看着她的眼神透着几分心疼,摇头叹气道:“姑娘过去听太太说罢。”
  文皎在等英莲的时候,把陈嬷嬷写的信又看了一遍。
  信中说林满卫氏两个得知封安人去世,担忧莲姑娘三年出孝后昌大爷年岁太大,耽误了生儿育女传宗接代,起了退婚之心。
  卫氏让白霜送退婚信给她,白霜未曾应允,林满卫氏两个已从外头找了商队送信,应当年前退婚信就到。
  另外在林满卫氏院中服侍的人听到卫氏抱怨英莲会得太多,比男人强,怕往后压制不住,也怕英莲婚后生活不满意要和离带了孩子走等等,还有许多不中听的话,怕污了文皎眼睛,没写在上头。
  文皎合上信,心中冷笑道让陈嬷嬷给他们讲了半年律法,没让他们学到些好儿,反让他们两口子心越来越大了。
  若不是他们把林昌带到京中教养,再过三年六年林昌也不一定能考中举人。
  按着个人天分来看,林昌并不算一等的好,只能算是中上,当初把英莲定给他,只是因为他是族中之人,又在林家培养大,林家对他有恩,他若不对英莲好就是忘恩之人。
  现下林昌看着还好,只是没想到他这一对爹娘竟是这样。
  文皎立定了主意,既然林满卫氏这么不识抬举,竟敢主动说要退婚,那她也不必再给他们脸面了。
  林昌虽然看似无辜,可他已是十八岁的人,翻过年就十九,又明知道他爹娘行事不妥,不加以劝解,反借口课业繁忙躲着他爹娘,全丢给陈嬷嬷。
  他为人也算良善正直,只可惜太过软弱,没有担当,也不是英莲良配。
  林家精心培养他一是为了拉族里人一把,让林家后人都有些出息,二是为了家里人丁稀少,养出几个族人来,往后青玉不至于势单力孤。
  不是为了让他在林家锦衣玉食金奴银婢的享受了,还不承担起自己的责任,把麻烦事全丢给林家的。
  文皎看英莲带着一阵风进来,忙道:“快进来,我有事要和你说。”
  她接过茶往英莲手里一塞,命丫头们都下去,直接问英莲道:“英莲,你实话告诉我,你对昌哥儿有没有男女之情?”
  英莲捧着茶杯的手一顿,看太太面色严肃等着她回应,便把茶杯放在炕桌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扭得紧紧的说道:“没有。”
  她说完又赶紧解释道:“太太,我……我和昌大爷本就没见过几面,定亲之后又没过几个月咱们就往甘州来了,所以,所以……”
  文皎心内松了口气。
  对林昌没有情,林满卫氏两个要退婚,英莲最多是愤怒难堪,而不会伤心痛苦。
  她看英莲一脸紧张,就伸手把英莲搂在怀里,把陈嬷嬷写的信递给英莲看。
  英莲满心不安的接了信,一字一句看完,面色惨白眼圈儿通红。
  她把信丢在桌上,紧紧抱住文皎,张着嘴说不出话,眼中不断流出大颗大颗的泪珠。
  文皎抱住她拍哄道:“英莲别怕,别怕,这样人家,太太不会让你过去受气受苦的,咱们才不稀罕理他们!”
  英莲抓住文皎的衣襟,哭得泣不成声,缓了好久才哽咽道:“太太,自定亲后也过去了将近两年,我虽对昌大爷……”
  “可一年到头四季节礼,给他爹娘准备的各样针线东西都是我精心亲手做的,样样花了十分力气,想着往后同处,自然要孝敬他们。”
  “我也从来不曾态度骄矜,我和他爹娘连面都没见过,他们怎么能这么凭空想我……”
  英莲满心委屈,哭得文皎心都要碎了。
  她救回来精心养了这么大的姑娘,样样都好,又贴心又孝顺,凭什么被林满卫氏两个想得说得这么不堪!
  文皎搂着英莲哄道:“他们两口子都是浑人,说的话也都是浑话,听不得信不得,咱们只当是听了猴儿戏做耍,千万别放在心上。”
  “再说了,谁说女子就不能比男子强?只有那等自卑的男子才怕女子比他强,怕压服不住。”
  “可夫妻之间过日子,又不是谁压服了谁就能过好,总要互相商量着来,你尊重我,我也尊重你,慢慢相处,才是正理。”
  “他们家这样想,是他们家没福气,得不着咱们英莲这么好的姑娘做儿媳妇。而且就是和离也不是大事儿,太太总会给你撑腰。”
  “你看你韩姨过得难道不好?她翻了年就往银卫去戍边,一身本事比她三个哥哥都厉害,明白人都羡慕她本事好,糊涂人才看不惯呢。”
  英莲窝在文皎怀里哭了半日才缓过神,抽噎着抬起头,拉着文皎的袖子求道:“太太……”
  文皎拉她起来给她擦泪,拍拍她的肩膀笑道:“英莲放心,太太绝对不让你受一点儿委屈。”
  “快别为这等糊涂人哭了,洗洗脸该吃晚饭,我正好也去换身衣服。”
  英莲低头一看,太太身上衣服被她哭得湿了一片,不好意思的眨眨眼,又听太太笑问道:“说罢,你想把这一家子清蒸还是红烧?我看炭火烤不错。”
  文皎看把英莲逗笑了,才起身下炕往屋里去换身衣服。
  换了身衣服出来,英莲也重新洗脸梳妆毕,恰好到了黛玉陆清青玉都下学的时候。
  封氏已去,英莲出了孝后,早晚两餐都跟着葛霄用,今日把英莲留到了饭时,文皎本想着把她留下吃晚饭。
  但英莲哭得双眼红肿未消,文皎又怕被青玉看到了多嘴问,就和她说了缘由,再次让她安心,让人带着她回葛霄院子里去了。
  等吃了晚饭,文皎给黛玉使个眼色,让她把青玉带到西屋去看看绯玉,她自己把信塞到林海手里,让他细看。
  林海看完信后,脸黑如锅底,比看见松夫人要认黛玉为义女那时候更黑上十倍,吓得屋内丫头连呼吸都放轻了。
  文皎坐在他身边,开口淡淡道:“我想让林昌搬出林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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